人类既强大又虚弱——狄德罗。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小萍伏在我的肩头大哭，引来路人的侧目观看。

    但我能够理解小萍此时的心情。

    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她每天生活在害怕身份变黑的恐惧下，随着身份变黑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她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包括不得已情况下不得不准备与自己并不喜欢的那个秃顶、长着大胡子、在酒吧当服务员的美国老头结婚，这更是让她的内心纠结不已。

    在今天去richard公司的路上，我只是尽人事，但在一个溺水者的眼里，即使是一根小小的稻草，也是一个救生圈！

    因此在一开始遭受了richard的拒绝后，她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后来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则使她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又回来了！

    因此，恐怕只有像小萍这样的亲历者才能明白：这三个月对她来说是一种何等的对人心的煎熬，又是一种何等的对人性的摧残！

    今天拿到了richard公司的为期一年的名义聘用合同后，警报暂时解除了，因此这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就像一个跑马拉松的运动员，一路上靠意念坚持着，跑到终点了，一放松，这人也就崩溃了。

    所以，我没有去阻止她的大哭，因为她需要这么一次彻底的宣泄——把三个月来所积累的种种冤屈、痛苦、失望统统宣泄出来。

    然而，小萍的遭遇也让我动了要更好地帮助她的想法。

    我让小萍伏在我的肩膀上，静静地等她慢慢地不哭了，把她搀扶到附近的一家星巴克，因为她这样激动，马上开车回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坐下后，我叫了两杯咖啡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在喝了几口咖啡后，小萍渐渐地冷静下来了，于是我善意地对她说道：“虽然你现在有了一年的‘缓冲期’，但如果真想获得‘重生’的话，那就要好好利用这一年时间，不要白白浪费了。”

    “嗯。”小萍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点点头应了一声。

    “要努力提高自己，之前我也是做测试工程师的，因此我很清楚这个岗位的工作，除非你会使用那种大型的几十万美元的专业测试设备，否则基本上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因此要自己再充充电，学点新的技术。”我见小萍一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又善意提醒她道。

    我说的是实话，当时，如果不是我在苏主管面前自告奋勇地去成立了一个研发小组，专门去搞测试流水线的自动化和审核设计部门移交给我们的新产品是否存在潜在的技术缺陷，那么三年的测试工程师做下来，不仅之前我在中国积蓄的“老本”要被吃光，整个人也早“废”了！

    这是因为美国“硅谷”是一个高科技日新月异的地方，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任何人都是不进则退。

    “我知道，我也想学一点新的技术，这样在找工作时不会太被动，不会像现在这样，面试时，对方问的问题我根本答不上来，包括招聘的公司要求的很多东西我都不会，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着手去学。”小萍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听我说让她努力学点新技术，就说出了她的难处。

    我见小萍听了我的话表示她也想学点新东西，但不知道应该学什么，于是就是建议道：“最起码，要学会使用cad软件，学会c语言。因为现在还有哪个工程师是用手去画电路图的？再说，即使仍然做测试工程师，但如果你有一点硬件设计的能力，有一点软件编程的能力，那你马上就在所有的测试工程师中会脱颖而出，这样你就会得到别人没有的机会。”

    我这么说是依据我自己的经验，当年，正是因为我有硬件设计的经验，又有软件编程的经验，才很快在everinc.众多的测试工程师中脱颖而出的。

    “那怎么学呢？又有谁愿意教我啊？”小萍显然很愿意学，但担心自己学不会，又不知道有谁愿意教她。

    “如果你真愿意学，我可以来教你啊。”我听小萍说愿意学，感到“孺子可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人：明明自己能力不行，还不愿意去努力。

    “那好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傅了！”小萍听说我愿意教她，自然喜出望外。

    小萍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在出国前，我在陈介坊老师的公司挂靠时，她对我的能力就已经充分了解了。

    我听小萍说要拜我为师，不由地想到了妮娜，我当师傅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我正色对她说道：“这样吧，你坐在这里慢慢喝咖啡，我回家去拿cad软件和turboc的软盘和书，然后我送你回去，顺便帮你把软件都装上，简单地教你一下，这样你就可以自己慢慢学了”

    ......

    我的家离狮子城不远，开车只需五分钟，因此很快我就从家里拿来了cad软件和turboc的软盘和书。

    于是，小萍开车在前，我开车在后，来到了小萍的住所。

    小萍住在downtownsanjose，租的是一套房龄超过五十年的老旧单身公寓。

    屋内的陈设非常简陋，墙角放着一张单人床，窗前放着一张书桌，房门不远处靠墙放着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没有任何柜子。

    因为美国人的习惯是经常搬家，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买很多的家具，所以美国的房子特点就是都有一个很大的壁橱，你所有的衣服等东西都可以放在壁橱里。

    我打开书桌上的电脑，让小萍自己安装cad软件，我则在一旁指导，然后教会了她基本的系统设置和使用方法。

    实际上，小萍人并不笨，很聪明，也不是那种拨一拨动一动的人，只是她平时缺少一个有经验的人在一旁指导她，包括告诉她人生的路该如何走——人和人是有区别，有的人必须别人给他/她指出路在何方，有的人则能够自己找出路在何方。

    就这样，小萍在我的讲解下很快就初步会用cad软件了，于是我又从包里拿出几张图纸，这些图纸都是当初我在richard的公司里做的项目。

    我对小萍说：“学了就要用，否则很快就会忘记。这里有些我设计的电路图，你一张一张地依瓢画葫芦，用cad软件照样画一遍”

    小萍听我这样说，就拿过图纸去看了一下，说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看不懂没有关系，我会另外抽时间来给你详细讲这些图纸中电路的工作原理，这样你不仅学了cad软件，还学了基本的电路设计。”我笑着对小萍说道。

    “这太谢谢你了，你真变成了我的老师了！”小萍听我这样说，就又谢我道。

    “没事，你不用动不动就谢我！只要你愿意学，我就会教你。”我听小萍又来谢我，就笑着说道。

    “只是这样太麻烦你了，我怎么好意思啊？！”小萍倒不是在和我客套，她确实是感到过意不去，因为她知道在美国每个人都很忙。

    “没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一个女孩子在美国，也不容易，好歹我们也是老乡，还共事过，我不帮你谁帮你啊？”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小萍听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教完了cad软件，我又开始让她把c语言装上，然后拿出两本书给她，说：“这里有两本关于c语言的书，一本是中文的，是入门级别的；另一本是turboc，是目前c语言的权威著作，英文的，你先看中文的，等你有了基础，再看英文的。”

    小萍接过书，看了一下，她惊讶地看到那本中文的c语言书封面下方出版商的位置上写着“中华实业总公司”。

    原来，当年陈介坊老师开的公司就是中华实业总公司！

    中华实业总公司有一个业务就是培训，包括培训个人电脑的操作系统，培训微型计算机的应用开发，培训软件编程等等，当时她就负责培训班的学员招募和注册工作。

    而这本书则是当年陈介坊老师和另外一个合伙人一起翻译国外的资料后自己编的培训教材。

    “我真服你了！连这样的书你也带到美国来了？！”小萍看着手里的那本c语言中文教程，不禁感叹地对我说道。

    实际上，在我出国前，我已经知道世界上最新的编程语言是c，当时我在公司里看到了这本书，于是就拿来自学了起来。

    这可以说是我来美国之前所做的最有价值的一项准备工作，因为当时美国的大学中还没有教c语言，还在教pscale语言，因为c语言实在太新了！

    正是有了这样的准备，加上来美国之前我在中国六年的在微型计算机应用领域的工作经验，我才能一到美国，就已经在嵌入式系统这个领域处于一个强有力的竞争位置。

    因为当时美国的嵌入式系统开发出现了在线仿真的技术和用高级语言编程的技术，其基础就是c语言。

    什么叫机会只会垂青有准备的人？也许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来美国后，我和小萍：我只是一个本科生，而小萍已经是硕士毕业，我曾在everinc.当测试工程师，她也曾在compaqinc.当测试工程师，在工作岗位和公司上是半斤对八两，但接下来两个人的遭遇为什么会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包括：我和小萍都是1988年来的美国，但到了1995年，我已经跳了三次槽了，工资也大幅增长，而她却处于失业状态，甚至面临身份变黑的危险。

    这印证了当年在everinc.，苏主管对我说的那番话：

    他说在美国，能力比学历值钱！因此很多时候，他宁可要一个本科生，也不要一个博士生！

    想到这里，我没有理会小萍对我赞誉，而是又从包里拿出一叠纸放在小萍的面前说道：“这里是一些虚拟的软件项目，你可以用来练习写c语言程序。”

    学计算机语言，学其中的语法很容易，关键在于用，因此当时为了学c语言，我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些虚拟的项目，我就是通过为这些虚拟的项目用c语言来编程，学会c语言的。

    小萍见我的“套路”层出不穷，不由得再次惊叹道：“我以前就知道你很优秀，但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优秀，现在总算知道了！”

    “那好啊，你只要照着同样的方法去做，你也会变得很优秀的。”我见小萍这么说，就鼓励她道。

    说实话，小萍虽然有点矫情，但依然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一个很聪明且很努力的女孩子，否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能考上大学吗？

    但一个女孩子，在美国这片竞争激烈且崇尚森林法则的国家，独立生存是很难的，因为你要面对寂寞，要面对周期性的美国经济衰退。

    包括：在你遇到困难时需要有一个可遮风挡雨的地方，在你遇到挫折时需要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因此在美国，一个女孩子即使有了个不错的工作，包括“绿卡”也有了，但最好的选择仍然是找一个有能力且靠谱的男孩子嫁了。

    然而，我和小萍的对话让我突然想到了当年我刚从“电大”毕业后，开始相亲考虑成家时，曾对那些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几个发小说，这里我有一套我曾学过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如果有谁能够把她学完，我就和她谈朋友！

    后来我的发小小鸣，给我介绍了f，小鸣说，f已经中专毕业了，现在又在考上海的市业余工业大学，应该满足你的这个条件了吧？

    我就是这样和f开始谈朋友的。

    于是，我看着正坐在电脑前的小萍，说实话，我是很同情小萍的，因为我知道这一切对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想对她说：“如果你把这些都学会了，我就会娶你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冲动，是因为隐恻之心？还是因为我对她有点动心了？还是旧情......

    但我抑制了这种冲动，没有这样说，因为我已经答应了z，要在美国等她六年的，虽然已经五年多了，但毕竟这期限还没到呢！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中，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夜幕降临了。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就站起身来说：“我要回去了，你先这样学吧，有问题我再来教你，记住一点，所有的设计文件最终都必须打印出来，你必须把这当做一个真正的项目去做，这样才会有进步！”

    小萍见我要走，就拦住我说：“你就在这里吃饭吧。”

    我见小萍要留我吃饭，就笑着说：“不用客气了，我还是回去吃吧。”

    “这不是客气不客气，你今天帮我解决了工作问题，虽然不是一个真的offer，但给了我一年的缓冲时间！接下来你又教了我这么多东西，留你吃顿我烧的饭和菜，我的要求不过分吧？！”小萍见我执意要回去，就坚持着要留我吃饭。

    我一想，她的话也有道理，再说如果我执意要走，她可能会认为这是我看不起她。

    “好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一面说，一面走到冰箱跟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萍一听我同意留下了吃饭，高兴极了，像一只小鸟一样踏着舞步去准备淘米煮饭了。

    我见笑去稻米煮饭了，就打开冰箱的门，结果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番茄和一盒鸡蛋，还有一颗卷心菜和一锅冷饭。

    于是我笑着调侃道：“你请我吃饭，就这些东西啊？”

    小萍跑过来看了一下冰箱内的东西，就歉意地说道：“真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来因为一直想着工作和身份变黑的事情，因此吃饭的事情就从简了，再说被裁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工作，因此买菜就节约了些。”

    小萍讲的是实话，鸡蛋，番茄和卷心菜都是美国最便宜的东西，当年我刚到美国时，没钱，也是每天吃这些。

    “没事，我只是开个玩笑，只要这菜是你烧的，无论什么都好吃！”我怕小萍误会我嫌她这里没有菜，于是就安慰她道。

    “真的么？那我每天给你烧菜！”小萍见我这么说，就笑着说道。

    这段时间来，面对我的热心相助，小萍昔日对我的爱意被重新点燃了，虽然她现在有一个老美男友，但这只是她担心万一找不到工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的一个选择，并不是她的真爱。

    我发现自己讲错话了，被小萍借题发挥。

    于是就打岔道：“我们吃蛋炒饭吧，然后再烧一个卷心菜番茄汤，我来洗菜，切番茄，你来打蛋吧。”

    说着我就拿出卷心菜，番茄走到水槽前洗了起来，洗完了，又找来了切菜板和菜刀，切起菜和番茄来。

    小萍拿了四个鸡蛋，在一边打鸡蛋，她看着我有模有样地洗着菜、切着菜，就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还能下厨房啊！”

    我听了笑了笑，说：“本来不会，都是来美国后学的。”

    小萍听了，也笑着说：“我也是，在中国都是我妈烧，来了美国，没有人帮我烧了，只能自己动手了！”

    我们两个，就这样一面说笑，一面做着晚饭。

    不一会，两大碗蛋炒饭做好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卷心菜番茄汤也出炉了。

    于是我们就面对面地坐在小桌两边吃了起来。

    “今天这顿饭，是我来美国后吃得最香的！”小萍一面吃，一面笑着对我说道。

    “哦，为什么？”我猜想是因为今天她拿到了一个一年的名义聘用合同，有了一年的缓冲时间了，所以才这么说。

    但想不到小萍说出了另外一个理由：“因为过去都是我一个人吃，今天是两个人了！”

    在那个年代的美国，每一个中国留学生，特别是刚到美国的留学生，都是“两少一多”。

    什么是“两少一多”？

    “两少”就是“时间少”和“钱少”——时间不够用，钱不够用。

    “一多”就是“寂寞多”——每个留学生在刚到美国的前几年，都会感到寂寞！凡是女生，没有不因为想家而哭过鼻子的！

    “我真希望每天都能这样！”就在我陷入沉思时，小萍又说了一句，同时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饱含着遗憾之情......

    我没有注意到小萍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而是在想：“不知道小萍能在这一年的缓冲期里找到工作吗？如果找不到，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更大的失望，甚至是噩梦......我还能帮她多少呢？”

    只要还有明天，今天就永远是起跑点——佚名。

    【下章看点】

    x在美国遇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机会和挑战，x决定接受挑战......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挑战呢？x又能否赢得这次的挑战呢？

    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