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嗜血状态的专家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密密麻麻趴在展柜上、站在画轴前,有的掏出放大镜,有的拿着便携式显微镜,开始玩找茬。像《女史箴图》《捣练图》,还有宋徽宗、李公麟、徐渭那几幅画,更是大家重点盯防的对象。
很快那些鉴定专家多年专业训练形成的科学认知瞬间变得稀碎。
本来以为这些一眼假的玩意,哪哪儿都是漏洞,随便找几个bug,大家就可以出去发新闻了。结果仔细一看,咦!怎么线条那么流畅遒劲?笔墨那么自然生动?绢纸都到代,落款印章也对……那么问题来了: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较上劲儿的专家们不肯轻易低头,正好有不少相互认识的,分分钟在现场开起了研讨交流会,导致展览厅变成大貔貅,只见有人进去,不见有人出来,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后来的那些人被堵在门外,连凑热闹都赶不上热乎的,气得直跳脚:
“喂喂喂,前面的赶紧看,看完赶紧出来,麻烦你们有点素质!”
“别磨叽行不行?给后来的腾个地儿!”
“就是!麻溜的!窝在里面不动弹,想十月怀胎咋的?”
他们叫唤也没用,里面的那些专家正在兴头上,——不,那些人分明感觉自己是站在了时代的潮头、学术的前沿、历史的风口浪尖上,怎么可能轻易让出风水宝地!一旦眼前这些名画是真的,只要在场,那可就是亲身参与,见证历史!
君不见,之前那些参加《永乐大典》正本和《文汇阁四库全书》的专家,现如今一个个都在网络、报纸、期刊、讲台上狂喷口水,声嘶力竭证明自己才是鉴定为真的第一人?
为什么要争这“第一人”的名头?
因为那是要写进历史书的!
就在此时此刻,很多心眼活、想出位的人心里已经酝酿腹稿,准备出去拿到手机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鉴定意见发到网上,然后截图保存发文章!只可惜这个学校太气,参观的时候居然不让带手机、相机之类电子设备,不然证据还可以更扎实一点,内容还可以更丰富一点,不定直接就能攒篇学术论文。
到了上午十点钟,网上开始陆陆续续爆出鉴定会的消息:
“史上争议最大的美术作品鉴定会在神州科技职业学院举办!据可靠消息,出现在该鉴定会上的画作共40幅,其中不乏大众耳熟能详的顾恺之、李公麟、赵孟頫、徐渭等古代名家名作,甚至还包括达芬奇、提香、莫奈、梵高、毕加索等西方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大师巨作,几乎等同于一部型《世界美术史》。”
“石破惊!存世最早《女史箴图》惊现某民办高校!有鉴定专家表示,该幅《女史箴图》至迟不会晚于隋唐,比现存带英博物馆的唐代摹本更早几百年,甚至可能就是东晋顾恺之真迹!”
“震惊美术界的重磅消息!在神州科技职业学院举办的鉴定会上,出现达芬奇、提香、伦勃朗、莫奈、梵高、毕加索等一大批名家巨作,与会专家争论不已。如果该批画作鉴定为真,将成为迄今为止国内质量最高、分量最重、批量最大的西方顶级画作收藏,将彻底改写国内缺乏欧洲名作收藏的历史!”
“经本人鉴定,目前藏于神州科技职业学院的《捣练图》属唐代张萱真迹无疑!本人是东南美院美术学博士,以学术声誉保证,欢迎大家打脸!如果鉴定结论以后得到学术界公认,请大家不要忘记我是最早得出结论的学者。立此存照!”
要是学校没有之前的《永乐大典》正本、《文汇阁四库全书》打底,估计现在立马被喷出翔来。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持怀疑态度,更多的人是看出殡的不嫌事大,在网络上热火朝地讨论起来:
“之前是古籍,现在是名画,这是挖到了海贼王的大动脉吗?怎么噗噗噗地往外喷宝藏?”
“你你有毕加索?我可以相信,毕竟你很有钱。你你有莫奈?我勉强相信,毕竟每个人都有奇遇。你你还有达芬奇、提香?!拜托,你当我是考试专用涂卡铅笔吗?”
“了噜!家人们谁懂啊?现在造假连莫奈、梵高都不放过,简直是大无语!”
“鉴定完毕,学校校长叫丹羽大助,刚撬了卢浮宫、盗了带英博物馆,报了他们洗劫圆明园之仇!”
“作为一名学美术的,如果这批画作鉴定为真,其价值不低于《永乐大典》正本!”
“爷笑了!一批破画也敢跟《永乐大典》正本比,多大的脸啊!知道为什么一个叫国宝,一个只能叫艺术品吗?”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一无所知却又理直气壮的样子!全世界都知道达芬奇、梵高、毕加索,有几个知道《永乐大典》是什么的?”
“王八发言——憋了!我已经在去金陵的高铁上,到底是真是假,我一眼定真。等我的消息!”
“不好意思兄弟,我已经在排队了。再告诉你一个更不幸的消息,现在排队人数已经超过500,等你到了,估计吃席都赶不上热乎的。”
更炸裂的是美术圈的专业人士。
他们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意见或结论,也不会像吃瓜群众那样在网上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他们会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这些画作如果是真的话——
拜托,怎么可能是特么真的!!!
句不客气的话,1000年前的铜器保存稍有闪失,都烂得底儿掉,距今1600年的顾恺之真迹、距今1300年的张萱原作,你敢信吗?!
好吧,就算它们都像敦煌遗书那样保存得当,可这些声名赫赫的宝贝,怎么可能销声匿迹几百年?然后再悄悄出现在一所民办大专的图书馆里?
就算胡扯也是要讲法律的!
退一万光年,假如这些画作都是真的,——夭寿啊!这得孕育多少课题?产出多少论文?养活多少研究人员?几乎可以看到大家头上的光圈都在不停地冒“成就+1”“名声+1”“影响力+1”。
而且从那些画作被鉴定为真的那一刻起,很多教科书就要重写。
比如历史课本里的《女史箴图》,以前是藏在带英博物馆的唐摹本,现在不得改成国内珍藏的真迹?比如美术课本里介绍的国外名家,以前没办法,只能用藏在外国美术馆里的画作,现在不得改成收藏在国内的?看着也提劲不是?还迎…
我们美术圈又可以辉煌二十年。
美滋滋啊!
当然,前提是得参与到这场饕餮盛宴中去,站在边上观望可是分不到一杯羹的。
徐生洲好歹送走了强烈要求做一次专访的顾泠泠,在办公室才看几页材料,就接到陶文霞的电话:“校长,不好了,咱们展厅快被挤爆了!里面的人不肯出来,外面的人又拼命往里挤,再这样下去,我怕会发生踩踏事故!”
徐生洲坐直身体:“那就限流啊!多叫点保安过来,明确每人只能参观30分钟,到期必须出来。”
陶文霞道:“他们要是不肯出来,怎么办?之前进去的都是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不少还是老人家,保安也不敢随便动他们。”
女同志就是这点不好,遇到事情婆婆妈妈,下不了决心。
徐生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点五十三分。你通知他们,十一点半到十二点要对展品进行维护,到时候需要清空参观人员,到十二点再重新开放。十二点开放的时候发号牌,每次发放40个,每隔40分钟清空一次,等清空之后再重新发放。”
陶文霞这才转忧为喜:“好的,我一定照办。不过现在图书馆外排队的已经有好几百人,估计还会有不少人闻讯赶来,今不一定能接待完。”
徐生洲觉得不对劲:“我记着咱们邀请函没发出去那么多呀?”
陶文霞也是无奈:“咱们确实没发出那么多邀请函,关键是来了不少浑水摸鱼打秋风的,堵在图书馆门口不肯走,嚷嚷着非要进去。”
徐生洲道:“那也得按规矩办事!无论如何,今必须先保证有邀请函的先进去。至于没有邀请函的,你估算一下,今展厅开放到晚上6点,能接纳多少人,接待人数之外的,让他们明赶早。另外,从明开始实行网上预约,每限量接待,没有预约,恕不接待。”
“明白!”
挂完电话,徐生洲接着看书。没过几分钟,电话再次响起,还是陶文霞打来的,电话那头一片嘈杂,就像是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
“校长,刚才我宣布了参观的新规定,那些鉴定专家纷纷表示,40分钟根本不够用。他们,此次我们总共展出40幅画作,平摊到每幅画作上,只有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连题跋都看不完,怎么好鉴定真假?您看?”
徐生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不满:“是,咱们是展出了40幅画作,可其中20幅是西方油画、20幅是我国古代书画。我不信有什么狗屁鉴定专家,既能鉴定顾恺之,又能鉴定毕加索!如果谁敢这么,直接叫保安把他乱棍打出去!”
“也是哦。”陶文霞轻声嘀咕道,然后又:“那两分钟——”
“两分钟怎么了?我听有位着名的书画鉴定家,只要被鉴定的书画作品展开半尺,就能辨出真假,人送绰号‘徐半尺’。我们都把整幅字画摊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看两分钟,他们还不出子丑寅卯来,分明是他们能力不行,怎么能怪我们给的时间不够呢?”
陶文霞那边一时间居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秒,才有人在那边辩解道:“您的那可是徐老,我们这些后辈,当然不能和他老人家比。”
徐生洲又道:“我觉得,在高考考场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试卷,有人考满分,有人不及格,首先应该从自身能力上找原因,而不是抱怨考试时间不够。再者,我们千里迢迢请大家到金陵,是来做鉴定的,而不是搞培训的。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