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瀑布河溪环绕的绿林山间,宋金刚麾下的将士已搭建好一千四百顶行军大帐。营帐排布有序不乱,通道交错极有章法,要道节点处派兵镇守,监看死角,赫然便是黄伊榕夜探定杨军营时所见之“杀狼阵”。众兵伐木制拒马围于营外,除了围栏后的弓箭手外,每座瞭望台上亦装备两架远程弩。
宋金刚大军新建的军营,距汾阳县东南六十余里。此处已非那日黄伊榕探查之营,而是由宋金刚重新寻觅一处水源充足、易守难攻之地,安营扎寨。营寨内的军兵人数,包含负责押运粮草辎重及保障内勤的兵卒在内,共计一万四千七百二十八人。
一个月以前,宋金刚占领介州的当日,便将三千后勤部队及六七千步兵骑兵,留在州县内休养生息,并下令加紧筹备日后军粮料草,修葺补充军械器具。待安顿好县内之事,他又另外抽调出六千名健壮精干的将士,出介州,往汾阳徒步而去。除六千精兵之外,尚有四五十名武功高强之人一路随行,比如黄伊榕此前从情报中获悉到的人名——尉迟恭,以及她在汾阳敌营外窥到的擅使飞刀、往来巡逻的数名高手。
这与唐王府斥候所探之情报相同:宋金刚取介州后,便率军撤离。然因斥候行踪暴露,被敌杀害,故而唐军并不知晓,从介州调走的定杨军,仅有六千,而非全军,仍有九千多的敌兵,留在介州。
宋金刚并不是派这六千人去攻城拔寨的。他将八百兵卒派往关帝山“随意走动”,故意让唐军看到定杨军服和帅旗,以惑唐军视线。剩余五千两百人,则秘密潜伏进汾阳的深山老林中,砍林伐木,布设陷阱。
这五千两百人亦是分工明确。他们一部分负责砍伐削木,一部分则是黄伊榕等人于荒林东部发现的、挖掘阱坑的敌兵。还有一批兵卒协助同行的强者,或防守于军营,或铺开巡视范围,交替监控闯入者。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不论是敌军斥候,抑或是寻常百姓,一律戕杀。唐王府的第五、第六名侦察宋金刚军队的斥候,便是因此丧生。
黄伊榕此前看到的可容两三千人的军帐,则是这三批兵卒,依“排班”之***流进入帐内休息。如此合理分配,可缩减营帐数量,更好地藏匿军兵。而黄伊榕所关心的被俘唐军,确是如她之担忧:除了少数首降者被交叉收编到次要岗位之外,绝大多数已被诛尽杀绝。
宋金刚此番侵唐,所带兵将不多,他每占领一个镇县,还需分派出“自己人”驻守。在整个过程中,他着实吃了“人数不足”的大亏。若是不将唐兵诛杀,待主帅宋金刚离开,去攻打下一个县镇之时,唐兵必定反扑,少量的定杨驻军必然不敌,原已拿下的镇县,必又重归唐军之手。届时,宋金刚原先的努力,全部白费不算,他还会面临腹背受敌之危。是以,他决绝地下了“屠杀令”。然而,城中的百姓流民,他却是都放过了。
且说汾阳的城防原本就比平遥更牢固些,该县守将林锟,武功不弱。宋金刚很难做到像攻克平遥县那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就能让主将林锟人头落地。且唐王府经平遥之败,立时汲取教训,对其它各州县城池的防御,进行更进一步地部署及疏导。小至火光照明的透亮程度,大到军队集结速度的提升,已非两个月前可比。
因此,宋金刚原先的计谋,确实如黄伊榕之推断:打算将粮草及后勤暂留介州,仅率精兵轻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弃汾阳不取,转道突袭文水。文水县郊外的麦粮,可为食材。即使唐军坚壁清野,他亦有信心凭借强劲的武力及周密的计划,短时间内破城。
他六月取介州之时,亦重创了孝义县派去的援兵。他命人挖陷坑于汾阳、文水之间,便是欲再行“一石二鸟”之计。他料定攻文水,汾阳必救,他已想好了引敌落坑之法,且预估可坑杀汾阳军三四千人。却不料,此毒计被黄伊榕识破,陷阱被填,前功尽弃。
既然行藏已露,文水之南定被黄伊榕紧盯不放,再难成事。宋金刚果断撤回外调的六千兵卒,并留不到两千兵马守介州,县内剩余的八千多人,齐出南城门,与那六千军一道,两方汇师于汾阳县东南六十余里的瀑溪林间,新搭营寨。这个容纳一万四千军众的大寨,已难以做到“掩藏兵马”,况且,也已经没有“藏”的必要了。
定杨军营内。
与袭平遥那日清晨的情形极为相似,尉迟恭又一次大大咧咧地闯进宋金刚的帅帐,气鼓鼓地大声说道:“我说宋王,我们怎么就被一个女人给摆了一道呢?”他抽出腰间的水磨竹节钢鞭,又想去敲宋金刚的桌案来撒气。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往下砸,心虚地瞄了宋金刚一眼,咧嘴一笑,“老子不砸了还不成?”
宋金刚仍是在擦拭着他的爱刀。他共有六把宝刀,他每日必做之事,便是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擦上一遍,擦得光洁锃亮,擦掉刀身上沾染的腥臭,擦掉那殷红的、被他杀掉的人的鲜血。
宋金刚头也不抬,悠悠地说道:“敬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若你把我的第三十张桌子也打坏,那第三十一张,我就要让你亲手做来赔给我了。”“敬德”是尉迟恭的字。
“行行行,小气鬼!成天摆弄这些刀啊、桌啊,还大将军呢!连个女人都干不过,你不觉得丢人,老子还嫌烦呢!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尉迟恭将一对钢鞭都插在地上,生怕自己一时“手痒”,又去“敲桌子”……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张桌子,已经是宋金刚做的第二十九张了。他每砸坏一张,宋金刚就要念叨一回,自己想不记住都难。他只剩下“两张可砸特权”,千万要好好留着。他可没有宋金刚那种闲情逸致,去当什么匠人,制什么木桌。
宋金刚听罢尉迟恭之言,放下拭刀的绸布,抬头看向对方,“敬德,不要小看女人。那个黄伊榕,绝对不简单!”
“哦?怎么说?”
“她非但破了我安置在关帝山的疑兵,想必连汾阳边界的那两百营帐,也被她探了底。否则,她断不会如此肯定我藏兵于文水,且二话不说,便下令搜寻。”宋金刚的嗓音温润好听,与他那狰狞丑陋的面相极不相称,“她在探知关帝山及汾阳的实情之后,便能推断出我将兵发文水,可见其极具军事谋略。而她下令收缴全县文武官员的职权兵权,却是何意?这一点,我着实看不透。”
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文水县内的所有军情,他均了如指掌。这足以证实了黄伊榕的判断:文水县内,暗藏内奸。而宋金刚的密报,便是那个奸细传递给他的。
“敬德你可知,数月来我连战连捷,在定杨军中已树威望,然我自问也做不到让下属官吏将他们手中之权,拱手上缴。黄伊榕仅在一天之内便做成此事,她这个到县两三日的‘新官’,即便有‘国定钦使’的身份依凭,也是足够的了不起了!”
宋金刚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说着,“我自出瀛洲岛,进入中原以来,终于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
尉迟恭吓得跳了起来,“嘘!你疯了!怎能在这里提瀛洲岛!”他话未说完,人已冲出帅帐,围着帐篷前前后后地转了几圈,才又放心地掀帘而入。他正想说话,却又听到了宋金刚的声音。
“放心吧敬德,若有人偷听,岂能瞒得过我的耳目?”
“嘁!得得得!你最厉害行了吧!”尉迟恭白了宋金刚一眼,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他抬头望天,其实只能望到灰白色的帐顶,压抑而沉闷。这粗俗汉子,说话声竟有些哽咽,“你不提倒好,你这一提……唉,老子也想我们瀛洲岛了……”
此时此刻,若当真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必定会震惊万分!谁能想到,最近攻城略地、名声大噪的宋金刚及其部下尉迟恭,竟是那个与“龙瀛神剑”有着密切关联的——瀛洲岛的岛民!
**ennnnn……解了宋金刚之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