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扬温柔的笑着,心中涌过阵阵暖流。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好”。乱世风云,江湖诡谲,在这条充满纷争血腥的道路上,总有一位又一位的挚爱亲朋为他设身处地地着想,与他一起挥洒热血、共同进退。
“在下多谢姚姑娘及明斯护法!”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道谢之言,郭旭扬心中的坚持,更加坚定了。
“你不用谢我。”明斯摆了摆手,“唉!其实,我也不想杀你。但……我心里真的很烦躁!郭旭扬,算我求你,一定要将教主大人和我们圣教,从黑袍手里解救出来,好吗?”
郭旭扬缄默不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斯双拳一抱,用中原人的礼节对郭旭扬颔首说道:“郭旭扬,若你能成功,我明斯这条命,便是你的!”
郭旭扬微笑着摇了摇头,“明斯护法言重了,在下自当尽力!”
明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扯了扯唇角,放下紧抱的双拳。他心想着自己是否被逼急了,才将整个圣教的存亡,压在一个没接触过几次的“外人”身上?不论是扬言要杀掉对方,还是刚才说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对方,自己究竟是不信任郭旭扬?还是太相信郭旭扬?这种既矛盾又凌乱的心绪,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更烦了……
明斯重重地一声叹息,强压下心头的烦闷感,“距离年度宴仅剩十天,从这里赶去焉耆分坛,还需要些时日。郭旭扬,你如果和我们一起去高昌国,肯定来不及了,你到焉耆之后,不是还要做些部署吗?”他看向姚葭,“我们分头行动吧。我带她去高昌国,你直接去焉耆国,事后我们在焉耆汇合。”
“姚姑娘不懂武功,此行并不太平,在下担心……”郭旭扬的话语并未继续下去。他与拜火教的明斯乃是“合作关系”,对于这位说不上有多了解的“盟友”,能否保护好姚姑娘的安危,他的心里,是有些疑虑的。
明斯显然也听懂了郭旭扬的话外之音,“郭旭扬,我明斯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在此立誓:必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这位姚姑娘,若违此誓,必遭万火焚身、不得好死!”语毕,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匕,便向自己的左肩狠刺而下!
郭旭扬眼疾手快,一巴掌拍飞了明斯手中的匕首。若非他在“浴红衣”的“清风阁”内,见识过拜火教这最为神圣庄严的“以血盟誓”之法,想必他也很难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反应过来。而要不是郭旭扬及时出手制止了明斯,明斯的短匕将会像上次那样,再一次插进自己的左肩,鲜血直流!
“啊!”姚葭被明斯和郭旭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手掩樱唇,惊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郭旭扬,你干嘛拦我!”仪式被强行打断,令明斯十分恼火,“你不是不信我吗!?为什么又阻止我‘以血起誓’!”
天资聪颖的姚葭听罢明斯之言,立马明白过来了,她莞尔一笑,“郭大哥,我相信明斯护法。你别太担心,我也能保护好自己的。”
郭旭扬望向姚葭,又看了看明斯。他很清楚:明斯所言在理,时间紧迫,他确实无暇分身再陪同姚葭前往高昌。
他轻叹一口气,抱拳说道:“好吧。明斯护法,在下为方才的言语,向你道歉!”
他转头望向姚葭,“姚姑娘,剖解尸身非同小可。腐尸内藏尸毒,更何况据南璃掌使所言,未与会之人非‘寻常死法’,尸体由肌肤烂至骨髓,状貌恐怖且其臭无比,足见生前中毒之猛烈。你务必要当心!若发现情况不对,绝不可再深入探查!在下还有其它办法能解决此事,相信我!”
他顿了顿,深邃的眸子闪着光芒,语气变得更为厚重深沉,“姚姑娘,我绝不允许你有事,明白么?”
他的话虽说得完满,然此番焉耆之行,荆棘满布,能否取得最终的胜利,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同为医者,他很害怕姚眠风的结局,发生在其女姚葭的身上,所以才极力让姚葭宽心,量力而为。
姚葭美丽的双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郭大哥,谢谢你!你放心吧,我自幼随父行医,后又拜在恩师门下。剖解之法,我早有经验,会做好防护的。”
“郭旭扬,姚姑娘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让她少一根头发丝的。”郭旭扬的一句歉语,让原先气鼓鼓的明斯,多少有些缓和,“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我收到传信,焉耆国内已满街张贴你的画像,并下令只要发现你的踪迹,便就地正法。圣教还派出了大量教众在大街小巷巡逻,戒备比以往严了很多。我和南璃掌使之前就告诉过你,圣教在焉耆的地位很高,连国君和他的军队,都要对我们诸多礼让。你在焉耆的行动,必不能像在其它地方那样随心所欲了。”
郭旭扬的一对剑眉微微拧起,“莫非因在下是‘祭火追杀箓’上的必死之人?然这似乎也说不过去。听你所言,更像是贵教知道在下将要去焉耆。”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刚开始行动起来的。你的行踪该不会是暴露了吧?”明斯也有些担心,“不管怎样,小心为上。可别因此而破坏了行动计划。”
郭旭扬三人商议妥当后便分道扬镳,他径直前往焉耆,姚葭和明斯则转道高昌。
从瓦石峡到焉耆国,若按最短距离而行,则需横穿沙漠。然沙漠内需骑乘骆驼,速度有限,且烈日炎炎、风沙漫漫,环境艰苦不说,又存在许多无法预料的未知风险。任何耽误行程的可能性,都是郭旭扬消耗不起的。故而,他选择绕路远行。他手中持有洪家提供的描绘详尽的地图,图上标绘了最快最佳也是最稳妥的“跑马之道”。他避开沙漠地带,以两匹良驹换马疾驰。
七月酷暑,汗如雨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单调的戈壁荒原,郭旭扬马鞭连扬,在百无聊赖中,回想起分别时姚葭的话语。
姚葭的螓首微微低垂,说话声音很轻柔,“郭大哥,此去凶险异常,请你务必当心!你的黄‘姑娘’,还在中原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善自珍重,知道么?”
郭旭扬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仿佛在无尽的炎热中感受到一片温凉。
“姑娘”二字,于他而言,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悟。对于有些交情或是柔善的年轻女子,他大多都是尊称对方为“小姐”,初遇姚葭之时,他也是以“姚小姐”相称。然姚葭却让他改口为“姑娘”,说“小姐”二字,太过疏离,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初见黄伊榕,郭旭扬开口便叫“黄姑娘”,是因为姚葭说过“疏离”二字么?这个中无法言喻的感觉,此时回想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因由。
胯下骏马奔腾,他的思绪兜兜转转,想到了姚葭、想到了榕儿,也想到了洪一。
“三不通说尚未收到唐军与定杨军开战的情报,不知是讯息未传递到鄯善国?还是榕儿的用兵之法?她是在等候某个战机么?还有老洪,他那边的情况,又是如何?”
被郭旭扬念叨的洪一,此时正在一所占地七八十亩的华贵林院里吃着葡萄。豪奢的大宅八进八出,倚青山绿湖而建,每日可就近登高狩猎或游泳垂钓。
此宅题名“碧湖雅苑”,也是洪家的私宅之一,只不过,为了隐藏身份,洪一将院宅挂到了亲信祁源的名下。南面有一间独立且宽敞的偏室,宅子里的仆婢虽多,但未得祁家主的许可,即便是负责洒扫的仆从,也不能靠近那间偏室。
而此刻偏室的主座上,洪一正翘着大腿,将两颗去好皮儿的冰镇葡萄扔进嘴里,“名义家主”祁源,则躬身立于下首。
“阿源,你别每次都那么拘谨,天气这么热,快坐下来吃果。”洪一将两个盛满葡萄及荔枝的水晶盘都推了过去,招呼着那位他一手提拔的得力下属,“来来来,边吃边说。”
祁源忙俯首抱拳,“家主,自从您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永远奉您为主!主仆有别,同桌而食有违礼法。”
“唉,你啊你啊!要我说你多少次才开窍啊!”洪一连连摆手,“算了算了,随你吧!你这个人办事很牢靠,但做人却是个榆木脑袋。阿源,你记住,我也永远还是那句话:在我心里,我拿你当兄弟,而不是家仆!”
祁源眼眶微红,他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势,不再言语。
洪一两手一摊,又吞了一枚荔枝,“噗”的一声,将核儿精准地吐进秽物盘里,“行吧,你爱站着我也没办法。说正事儿吧。”
“是。”祁源恭敬地汇报道:“我依您之令,派人联系东突厥的首领处罗可汗及其妻义城公主。‘夏明王’窦建德原本就依附突厥,而他又曾施恩于义城公主,故东突厥已于今日将‘狼头纛’赠予窦建德,将对‘夏明王府’的扶植,摆上明面。”
“嗯,做得好。”洪一点头赞许了一声,心里暗道:“窦建德那小老儿这回算是赚到了,得东突厥这强大的战斗部落相助,他与黑袍之间的对抗便多了一个大大的筹码。小白羊,我把这浑水再这么搅上一搅,黑袍这家伙应该抽不出空闲,去管远在西域的拜火教了吧?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祁源并不知家主心中所想,他稍稍停顿过后,复又说道:“另外,您让我调查的那个在‘天择之会’上出现的‘黑袍’,我已有稍许眉目。”
洪一的两条浓眉皱了皱,他放下手中的葡萄,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望向祁源,语调略微低沉地说道:“快说!”
**“历史——小说小注解”系列之十七:
(1)历史:公元619年4月,隋朝嫁到突厥的义城公主,派遣使者迎接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窦建德率领一千多人马护送,并将弑杀隋炀帝的叛逆——宇文化及的首级,献于义城公主。窦建德更进一步与突厥相互联合。——小说:本章以“前因”的方式,提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