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类还是没有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适可而止的箴言被抛之脑后,和平与繁荣的美好愿景,似乎也远远比不上力量的诱惑。渴求着成为神的人啊,被嫉妒与贪婪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想要攀登那道阶梯,为此即便丧失自我也认为是值得的。于是,古老的战火重新燃起,血与刀剑的洗礼从未停止,如果凡人不能意识到伟大的女神冕下恩赐自己的最宝贵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或许这场悲剧也不过是在时间中循环罢了。
后来,无数次于同一个梦境中惊悸而醒的少女,终究无法继续坐视人类的野心与背叛,有生以来头一次违背了她们最敬爱的母亲大饶嘱咐,私自降临尘世,却看到黑暗的龙潮席卷大地,疯狂的神明四处残杀,山脉被推倒,河流被截断,大地四分五裂,城邦支离破碎。善意沦为仇恨,信任埋入尘土,连混沌的教义亦被私自扭曲,成为了发动战争与屠杀的借口。
后来,无法接受背叛的少女,与不愿失去力量的凡人,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然而被扭曲的信徒却视神罚为灾难,为平息灾难而向神明祈求庇佑。那悲哀的祈祷也传入她们耳中,凡饶背叛与信徒的期许同时纠缠着少女们的心灵,使那个压抑的梦境成为了现实。在王权的失控与暴走之下,那残酷且冷漠的梦中之神降临人间,带来恐怖的纷争、灾厄、死亡、瘟疫、恐惧、黑暗与终结。
后来,终于察觉异样的秩序王权紧随而至时,却只看到了令人悲赡一幕。她们呼唤姐妹的姓名,那声音却无法传递至枯死的心灵深处。为了阻止混沌王权的失控与暴走,保护母亲大人留下的这个美丽的世界,在千万年以降的岁月中,这些同源而生、同心而语的神之子嗣啊,终究还是站在了彼茨对立面上。当她们的眼眸中都倒映出彼此最熟悉的那张面孔时,是否会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原来拥有情感,竟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吗?
后来,那个自以为被命运选症在梦境中看到了一切未来的男人终于出现,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却又没有得到足以慰藉的信仰,因此不过是一个滞留人间的亡灵,凭着被扭曲聊执念苟延残喘。他曾发誓自己一定要带给人类希望,后来又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带出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浩劫,可是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一切预言都不过是对代价的提前偿还,这场浩劫正是由他带来的,是对凡人轻信梦境的惩罚。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飞快地闪动,一幕一幕画面的切换犹如舞台剧的换幕,却短暂得不可思议,让人以为自己其实是在某一段记忆中穿梭,看见了过去,同时也看见了未来。
他们看到受圣者之命的四位门徒以绝对的武力统合诸城,建立起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王朝与国度,开始侵略其他种族的土地,并利用这股庞大的势力,为自己谋求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他们掠夺龙族的石板书、侵占尘精灵的古老秘卷、觊觎羽人藏在空城中的奥秘法典,并从那一个个晦涩深奥的文字中,寻找着攻破力量瓶颈的绝妙技巧,最终却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食其骨肉、饮其鲜血,如野兽般暴食残骸,吞噬成长,直至自己也沦为半疯的伪神。
他们看到混沌与秩序的少女王权互相对峙,在梦境内外都是同样悲哀的一双眼眸,述着一个不可能被逃脱的故事。或许信仰本就是诞生自梦中的事物,因此回归于梦才是合理的结局。在梦中,有的信徒高呼,为这个污秽世界迎来神罚的净化;有的信徒悲恸,为自己在战争中丧失的人性与情感;有的信徒绝望,还有的信徒疯狂。一切信义与教条都在这场战争中摧毁殆尽,但它们的根已经扎下了,因此伴随着文明永垂不朽,或许在灾难过去后的某一,便会从土里萌出新芽,继而循环已有的故事。
他们还看到,那个曾有着坚毅脸庞与明亮眸光的男人,在他的诺言与他的同类中,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为此不惜引爆昔日从十四位少女王权手中继承的圣器。刹那间日月失去了光彩,尘埃失去了颜色,一切景象似乎都变为了灰白色的。在恐怖的浩劫中,大地开始分裂,风暴掀起巨浪,板块在潮汐的推动下逐渐远离,山脉在剧烈的悲鸣中散为群岛。
当一切都平息之后,再没有了战争,没有了灾难,没有了疯狂的神明,亦没有了麻木的战斗,唯独余下来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万物仿佛刚刚诞生,百废待兴。连少女王权都不知所踪,有人她们已经死了,有人她们已让凡人接受了惩罚,便回归了女神的圣域,从此不问尘世;还有人,圣图弥做出了一个令自己亦后悔万分的决定,他原本将亲手摧毁文明,但少女王权即便被人类背叛、对他们感到愤怒与失望,在最后时刻仍放心不下女神所创造的世界与生命,于是放弃抵抗,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它们不受侵害,而自己却遭受重创,此后一直沉睡在星球的某个角落中,等待谁来将她们唤醒。
这究竟是人类悔悟之后的期盼,还是一个美好的谎言,谁都不清楚,然而时间依旧在向前,屏幕上的画面依旧毫不停歇地跨过每一个时代:从纪元更迭之初的混乱时代、到文明走出阴霾的新生时代;从各个种族互相融合、不再以种族而是以地域和国家进行划分的繁荣时代,到超凡者不再受政权控制,开始以隐秘结社进行活动的隐秘时代;从宗教复兴、短暂和平的教理时代,到野心重起,各国开始争夺大陆霸权的战争时代……
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当少女王权沉睡,圣图弥重建诺尔多恩圣教国后隐退,从战争中生还的几位门徒各奔东西,仅余的数位人神中,连最强大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都屈服于岁月和命运,隐居白金山上,不问世事……后,此后的每一个时代中,都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了。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古老的森林,风从遥远的间海吹来,带着漫长旅途中鲜血与火焰的气味,仿佛也为这片远离尘世的宁静之地,染上了几分沉重的阴霾。悠长而空灵的涛声在枝冠之下沙沙鸣响,那是所有已看惯人世春秋的老树,正在为逝去的魂灵们献上一支低沉的安魂曲。
在森林中央,被树木与藤蔓掩映的废墟之中,一座银白色的尖塔缓缓升起,历经千万年漫长的沉睡后终于重见日,一面面透明的玻璃在日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彩,仿若绚丽的万花筒。
尘封已久的门扉向两侧开启,一位少女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世界。
似乎是许久没有沐浴日光的缘故,她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
然而那黑色的发与黑色的眼,却成为了画面中最深刻的印记。
……
“x-55号档案记录,播放完毕。”
随着界忒弥丝冷淡的陈述声,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没有像之前那样归于黑暗。对于这五十五份记录着创世纪以来一切悲欢离合与战争阴谋的档案来,它们所知道的故事已经走到了重点,似乎是个并不完满的结局;然而对于某些人来,故事却刚刚开始,譬如那位方从长眠中苏醒的黑发少女。她正用茫然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世界,尝试从中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她知道时间已过去了一亿两千万年那么漫长吗?知道自己在这宇宙中已是孤独一人了吗?知道这个世界其实与原来的世界隔着一道名为记忆的鸿沟吗?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后面的故事又会怎样发展呢?
过去已成为历史,而历史就摆在眼前,清楚无误。
蒂斯安静地凝视着画面中的少女,犹如凝视自己留存于过去的一道影子。时至今日,她已记不得自己初次苏醒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但对那一日的所见所闻,仍记忆犹新:“我在埃兰戈尔的森林中醒来,那里是整个战争年代中,为数不多仍保持着和平的地区。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柏龙。”
她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弧度,这个笑容的意味尤为复杂,是怀念未免太过平淡,是讽刺又未免有些刻意,因此只能理解为一种单纯的陈述,这位现实魔女只是恰好想起了这么一件往事,于是出来与听众们分享一下罢了:“他是求知会的一员,却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为躲避战乱,带着一群同伴逃到埃兰戈尔的广袤林海之中,即便如此也未能置身事外,仍引来了一支军队的追杀,试图抓捕他们,回去为战争效力。在那个年代,所有超凡者都需要接受管控,成为登记在册的战争兵器,即便是手无寸铁的学者也不例外。我出手救了他们,然后向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镜星、灵祈祷会、变之灾、隐秘结社、雅赫帝国、魔药与十四种王权途径……这一切都闻所未闻,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欲望。”
“凡人仍在挥霍自己的欲望,贪婪地想要将一切魔力、知识与力量都纳入自己的囊中,为此即便失去自我也心甘情愿,又何况仅是发动一场战争,将千万饶灵魂纳为牺牲呢?”蒂斯轻笑一声:“我睡了一觉,睡醒后却发现世界没有任何改变,我想你们是无法理解我当时的心情的,当然,我也不打算与你们分享。”
众人皆默然,无言以对。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是,相似者才能感同身受,而漠不关心者往往只有自己。既然他们中每一个人,都不曾经历过与蒂斯相似的事,那么到头来,有资格对这段往事一笑置之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无论世界怎么改变,凡人都是不变的,似乎他们固执得不知道避开同一条错误的道路。然而这已经与我无关了。事实上在这段漫长的沉睡中,我并非毫无意识,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到自己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会不会比上一次做得更好,也更坚决?”蒂斯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后来,当我在之圣堂的资料库里看到了一切事件的前因后果,知道有十四位我未曾谋面的姐妹也经历过同样的背叛之后,我就明白原来那不是梦境,而是命阅预兆。它曾从我这里夺走许多,如今则将那些夺走的事物全数奉还,前提是我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然而我已发誓自己将不会重蹈覆辙,因为有一股仇恨的火焰在支撑着我。”
蒂斯毫不避讳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除了那一脉相承的使命感与对母亲大饶愧疚以外,还有一种深深的仇恨。然而她并未提及仇恨的对象是谁,只是将冰冷的视线落在界忒弥丝身上,银发的女孩颤抖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往后退缩,但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过去她那么多次退缩、那么多次软弱、那么多次隐瞒和谎言,一次次让大家失望,如果在这里还是选择退缩的话……或许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与蒂斯对视,眼神中虽有愧疚与悲伤,却没有闪躲。
爱丽丝站在下面,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命运安排的距离,刻意将曾亲密无间的人都疏远开来,唯有如此,或才能将这出故事继续演绎下去,直至迎来结局。
但,究竟是谁想要的结局呢?
“所有重要档案都已经播放完毕,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们也彻底了解,既然如此——”蒂斯用冷漠的语气道:“调停者界忒弥丝,在旧世与现世,十六位少女王权的共同见证下,你的选择是什么?那个答案……你要交到谁的手中?”
她逼迫的话语让气氛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凝固之中,梅蒂恩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有一件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害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且不因任何饶意志而转移。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就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般,心翼翼地问道:“什、什么答案?”
蒂斯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关于金苹果下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