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祖上有西大陆的血统？”
    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他晃着半瓶子浑浊的朗姆酒，步伐沉重地来到凯里奇桌边，用力拉来一张椅子，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屁股坐下来。
    他头上戴着一条又灰又黄的头巾，满脸横肉被酒精染成了红色，像是已经半醺，又像是仍然保持着清醒。
    男人坐下后只是不太友善地看了克莱恩一眼，就转过头瞪着凯里奇。
    “你找上我们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一点。”
    “呃，谢林先生，我以为这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被发现私藏小秘密的凯里奇有些尴尬，“而且我只有一双耳朵长得像西大陆人……感觉基本上和他们都没啥关系了。”
    也许是趁着酒气，也许是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而感到生气，谢林把酒瓶拍在桌上，粗暴地撩起凯里奇过长的黑发，一只三角形的耳朵暴露在谢林的视野里。
    怪不得在极速羽毛的时候，凯里奇总是留着长头发，原来是为了遮盖耳朵的特征，克莱恩现在知道了答案。当他还是程序员的时候，一直以为凯里奇留着这种类似波波头造型只是因为喜欢，符合他温润内敛的气质。事实上在克莱恩的印象里，凯里奇确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热情但不尖锐，在一群直男到有些刻板印象的程序员（媛）之间，安藤凯里奇可以说是整个公司的办公室之友了。
    眼前的凯里奇依旧是那种热情圆润的样子，只不过他将长长的头发扎起了一半，剩下的头发遮住耳朵，看上去更加干练坚毅了。
    耳朵虽然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特征，但是在日常近距离面对面地交流中，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些细小的不同。为了规避麻烦，凯里奇还是选择了隐藏。
    三角形的耳朵是西大陆人最有象征性的特征。当然，他们和鲁恩人长相大不相同，有着较为柔和的脸部线条和黑发黑眼，即使没有这种奇怪的耳朵也足以在南北大陆的人群中让人一眼认出。相传西大陆人拥有着传说中古精灵族的血统，不过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演化，他们早已经和那些长耳朵的祖先大不相同，不仅失去了非凡种族的力量，就连最标志性的长耳朵都演化成了更近似人类的三角耳——或者说，现在的西大陆人也只不过是长相不同的凡质人类罢了，就连古精灵语都早已失传。在西大陆各个国家之间，也有着各种与南北大陆截然不同的语言，不过这些语言也像鲁恩语一样，没有什么非凡意义了。
    不过因为这些曾经的联系，在一些神秘学的圈子，仍然会把西大陆人称之为现代精灵族。
    于是这一场谈话由于凯里奇的一点小小的隐瞒，从随意畅谈，变成了一次简陋的审讯。
    但不得不说，克莱恩感谢这时候这位谢林先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帮他问出这些问题，不然要是按照格尔曼的人设，对凯里奇滔滔不绝地问这么多，多少有些怪。作为一个陌生人，在没有武力压迫下，对方可能不愿意对自己回答这么多问题。
    在询问了凯里奇来到黑兹尔街前的各种情况后，谢林终于问出了那一个克莱恩等待已久的问题。
    “地上明明有正经的渠道通向西大路，你为什么还要来地下城？”
    说到这个，凯里奇就开始叹气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我根本抢不到票啊！
    “通向西大陆的航班，一个月就那几架；开向西大陆的船渡，一年也就那么二十多班，本来就已经够少的了，价格又贵得吓人，可每次放票我都抢不到票！
    “蒸汽在上，我以前可是一个白帽黑客，我拿脚本程序抢票，还是一张都抢不到！
    “后来，我在网上寻找一些可能与西大陆有贸易往来的公司，希望他们能在运货的时候捎上我一程。遗憾的是，大多数这么吹牛的公司都是假的，真正的能把货运到西大陆的公司都不敢大声宣扬。
    “我最后终于联系到了三家做西大陆贸易的公司，但他们全部以货运飞机和货运轮船不得运人的法条作为理由立刻拒绝了我的要求。”
    这种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让凯里奇很是郁闷。
    “所以我想来地下城碰碰运气。你知道的，地下城的各种黑市里有无限的可能，而且越往地下，我能接触到的东西越高级，找到去西大陆的机会也越多。”
    “你是说，你是什么……黑客？”
    谢林眯起了眼睛。作为一个没有太多文化知识的粗人，他不太理解白帽黑客是什么存在。但光是“黑客”一词，在地下城里就代表着一种混乱与危险，这让他感觉眼前的人显得更加心怀鬼胎起来。
    “你刚刚来的时候可是说，你只是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不是黑客，是白帽黑客。白帽！你知道吧，白的！合法的那种！”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凯里奇有些紧张起来，他发现对方并不能分辨各种网络工作者的区别，甚至觉得自己是一种擅长钻法律空子的危险分子，这让他的解释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就是、就是代表官方和那些违法犯罪的黑客打架的那种！”
    “哦？你是官方的人？”
    谢林打了一个酒嗝，这一句话让他更清醒了，甚至掏出了一把手枪指着凯里奇。
    “不是，我不是官方的人，我是公司的人……不对不对，不是那种大财团，我真不是给财团打工的人！等等，也不对，我离职前我们公司还完成了一个财团的委托……等等！你听我解释！
    “总之！我就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程序员而已！只不过你说的那些黑客在挖洞，我们负责防御和补洞而已！”
    最后凯里奇几乎是要叫了出来。
    “你不信，我可以把公民识别码报给你们！你们自己去查！我是清白的！我相信你们黑兹尔街有那种能黑进公民资料系统的黑客！”
    “喔？这么说，你也有能力黑进官方的系统了吗？”
    “不是……我……这……”
    凯里奇百口难辨。作为极速羽毛的精英程序员，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他曾经在一些网络安全比赛中获得大奖，这也是他进入极速羽毛的敲门砖。但是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至少在下地下城之前他从来不敢干。
    能干，但怂。
    “行吧，我不想听你扯淡。总之你就是一个黑客，但是是坐办公室的合法的体面人是吧。”
    这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和定义让谢林听得烦躁，作为一介粗人，加上酒精的作用，弯弯绕绕的专业名词让他更加头大。
    “那你来地下城，为啥不做一个违法的黑客，反而要来我们黑兹尔街的运输队做力工？”
    “我通过暗网了解到了一些地下城的消息。”
    凯里奇看着黑魆魆的枪口咽了咽口水。
    “黑兹尔街是我认为的高安全系数地下城中最深的一个，我希望能在这里有个落脚点，然后寻找一些有可能性的交易市场看看。
    “至于为什么是力工而不是黑客……说白了，在地下城，搬运工总比黑客活得久吧……”
    说到这里，凯里奇有些心有余悸。在前期网上冲浪时，他在暗网看到了很多令人不适的画面，比如一些黑客会被他们的老板直接改造大脑，按上脑机接口，然后接上互联网。这种技术在合法市场上都没有安全的商业版本，只是存在于各大技术机构的实验室里，那么在地下城里通用的技术版本就更加差劲了。这些脑机黑客多数以惨死为结局。凯里奇看到一些照片，甚至有些黑客脑子都被融化了，变成令人恶心的粘稠液体，从五官中流了出来。以地下城的道德水准，凯里奇怀疑，这些人里面不仅仅只有激进派黑客，少不了被抓来当作肉机消耗品增加算力的倒霉鬼。
    “……你的西大陆寻亲之旅就这么重要吗？”
    “我的曾曾曾祖父从西大陆来到鲁恩王国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即使有着互联网和漫游技术，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西大陆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据说他临终前就想回去看一眼，可是过了几代人，我们家都没有人能做到。也许是觉得生活得挺好没有必要，也许是因为太过昂贵和艰难，没有必要把所有家当都贴进去。
    “但到我这代，我想情况还是有些变化的。
    “我是家里最能赚钱的大哥，足够为这趟旅行攒够钱。我有好几个能干的弟弟妹妹，他们会照顾好父母，我也不需要再担心这个家庭，没有后顾之忧。”
    凯里奇沉默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
    “虽然我就是个被关在工位上的程序员，但是，总该允许我，想象一下格子间外面的世界嘛。毕竟，即使在地上，贝克兰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人活着，总得靠一点遥远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