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网吧顺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往外走,路明非来不及去算最优的路线,他只知道现在得往人多的地方走。
从他离开网吧之后步行五分钟来看,他已经借着手表和手机的反光发现了自己身后跟上了不下三条尾巴,他们藏匿在人群之中,跟踪技术高超,如果不是路明非被卡塞尔学院的老师摁着塞了大堆反追踪的知识,他还真发现不了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们。
路明非检查手腕上的黑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16:00点出头,bj的晚高峰大概是在17:00左右开始,大街上的人流量并不多,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好在人群密度有限的情况下路明非能清楚地定位到跟踪自己的人有哪些,掌控当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情况。但与之相同的,坏就坏在这种观察是相互的,他想要甩掉这些尾巴的难度也很高。
路明非轻轻抽气,然后匀净地吐掉,他牵着陈雯雯的手腕走在略微靠前半个身为,所以陈雯雯看不见他的瞳孔中是存在些许着急的。
他在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学院的教导,林年的唠叨,无数次警告过他,遇到突发情况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有机会去调动大脑思考,疯狂地、不遗余力地去计算自己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
首先是地点,路明非记得不错的话,眼下他所处的位置很尴尬,他现在在bj市的xc区金融街地铁站附近,当时他是和苏晓樯她们一起在这个站点下站分头行动的,他选择了就近找一家网吧完成他的任务,而苏晓樯一行人则是前往了大概离这里有十五公里远的游戏公司。
而最操蛋的是,路明非忘记了那家游戏公司叫什么,不过抛开这个不谈,十五公里的距离已经足够他打消等待苏晓樯他们支援的念头了,现在临近晚高峰,街上的车已经开始多了起来,苏晓樯那边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求援对象。
楚子航和夏弥那一边不用考虑,楚子航现在是伤员不能参战,夏弥更是新生,拖他们下水万一有个好歹路明非没法跟林年交差。
至于林年那边...电话里林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那一头已经抓到很重要的线索,现在估计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空管他这边的突发情况?
“......”
路明非伸到口袋中握住手机的手一动不动。
其实他是清楚的,如果自己现在真的马上打电话给林年,对方也会立刻抛下手中的一切回头来捞他一把,几乎是瞬间解决他这边的险境。
但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路明非无数次在林年沉默和略显疲惫的瞳眸中见到了“妥协”两个字,为了身边的人妥协,为了大义妥协,为了大局妥协。他都已经这样了,自己还要在给那双瞳眸里更增添一分无奈和倦态么?
在顷刻间,路明非口袋中的拇指从拨号键上挪开,盲点退回到电话簿选择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他最近才新存进电话簿的,因为首字母是“z”的缘故,所以他只需要将电话簿划到最底部,很轻松就在口袋中完成了拨号。
他有更好的选择。
“明非,我们这是要走哪儿去?”陈雯雯一直跟在路明非的身后,他们从人群中穿流而过,在高楼寰宇的城区里不断行走,左侧路面上车流来往,他们的前行仿佛没有目的,只是不断地向前走。
她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网吧内路明非暴起伤人已经让她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而试图伤害她的那个男人金色的瞳眸也让她隐隐猜到了这场事端可能远不止偶发的“寻衅滋事”那么简单。
明珠塔的恐惧至今没有从她心中消退,那是困扰着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她以为再碰到类似的事情自己会惧怕到失去理智,可从未想到的是,她现在很镇定,因为有人抓着她的手,告诉她该怎么做,即使只是毫无目的地在bj的大街上行走,手腕上的温度,以及面前人的背影都让她莫名的心安。
“我很难一口气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简而言之,我们在被跟踪,跟踪我们的人大概率是和刚才网吧里那个对你动粗的家伙一伙儿的。正常情况下来讲他们是冲我来的,但现在我把你卷进来了...对不起,但你得相信我,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的。”
路明非组织语言,让自己的描述更加简练,更加“林年”,他的呼吸也更加地匀净,绵长,瞳孔中原本还存在的紧张情绪也在疯狂的大脑运转下被挤压成了齑粉。在绝对的思考中,本就没有紧张等等情绪存在的余地。
好,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求援,单打独斗是莽夫之勇,除非你这个莽夫叫林年,否则遇到敌人的伏击,老老实实地求援才是该做的事情,个人英雄主义害死人,这是执行部前辈们多年以来积累的经验给予后辈们的建言。
即使从卡塞尔学院一起飞来北亰的同僚们因为地理位置无法帮助到他,这也并不意味着现在路明非孤立无援,他还记得自己站着的地方叫什么,这里的地头蛇又是谁。
口袋中路明非握着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那是电话接通的提醒,在黑暗的口袋中,亮着白光的屏幕上显示着的通话人为“赵筎笙”。
路明非抬手把手机抽出口袋放到耳边,简练地告知对方情况,“我在金融街附近,才从一家名叫‘漫山网吧’的地方出来,现在应该被人盯上了。我身边有一个平民跟着我,需要正统立刻给我提供支援。”
“带他们兜圈子,走人多的地方,请手机全程保持开机状态,‘九州’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正统的支援会在十分钟内到达。”电话那头响起了赵筎笙平缓的声线,给予路明非的回复也是相当的心安和靠谱,“能确定跟踪你的人大概的身份信息吗?”
“可能是‘猎人’,我们手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路明非缓缓吐了口气。
“那群‘猎人’的作风相当不择手段,他们这几天光是内部就已经在北亰造成了大大小小数十场血案,尽量保持自己处于公众视野下,这样他们可能才会投鼠忌器,不会公然对你们...”
“啪。”
爆响在路明非的耳边炸起,就像一颗鞭炮在耳边炸开,那巨大声波的冲击瞬间让路明非脑子空白一片,这种状态持续了三秒到五秒,随后脸颊和被一股力量弹开的右手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麻木的感觉在温暖中渐渐蔓延,而刺痛也缓缓从麻木的蒙面下钻出。
一连串“啪嗒声”中,路明非的手机摔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屏幕漆黑碎裂中心凹陷处一个孔洞,晶体液缓缓从里面流到地面上,与之混合的还有鲜红的血液。
高楼耸立下的街道上,人群在忽然站定不动的路明非身边匆匆而过,他站在原地,右手垂在身侧,一点一点地滴着血。
鲜血从路明非右手掌心直径1.5cm的空洞流出,顺着五根手指尖儿滴到地上。在他的右侧脸颊上,几道一两寸长的暴露伤口里,残留的屏幕碎屑扎在脸颊肌肉中随着麻木面部的不自觉抽动轻轻蠕动。
狙击手。
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的路明非脑海里现在只有这三个字。
他站着不动,身边来往的人群没有被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动,大城市下的节奏没有被破坏,人们行走在街道上面色如常,城市楼宇之间映照着逐渐昏黄的天色。
他的视线一点点垂下凝聚到自己颤抖的,垂在右裤腿边滴血的手掌。
右手掌多了个弹孔,无名指和中指的指骨直接被击断,从手背上凸冒了出来,不远处地上的手机也彻底被击穿了。
肾上腺素在超速分泌,被击穿的右手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剧痛,但痛楚只是迟到,并非永远不会到来。
他已经正式陷入绝境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
【那么好的,路明非,从这些已知的条件里你能得出什么线索呢?】
路明非问自己。
他在心中无声地狠狠抽着那张准备哭泣和恐惧的脸颊,让那张脸颊随着巴掌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变得平缓,变得平静。
他去想象林年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人群中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你的时间不多,思考,然后得出答案。你答应过我的,要把你背后的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路明非向前迈步,逐渐恢复行走,面部冷惨,人群在他面前分流而过,就像破开黑色的潮水。
“我的右手没有直接被炸飞掉,这意味着狙击手的子弹口径和初速都不大,是专门适配城市狙击的弹头。”
“周围的人没有被惊动引起大范围的恐慌,这意味着开枪的人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所以我不用担心下一个被命中的是我的脑袋。”
“果断开枪击毁我的手机,意味着盯住我的人不想我寻找后援,但我已经做出了这个举动,这很显然激怒了他们,他们会在短时间内开始对我进行攻击。”
他默然地思考着,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身后的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血滴的痕迹,没人发现,没人注意。
不,还是有人注意到的。
他的右手被人抬起了,他下意识侧头回去看,看见了陈雯雯低着头用丝巾缠绕着他的手掌,一圈又一圈然后轻轻地扎了个蝴蝶结,不过很快的白色的丝巾就被鲜血染红了个透彻,但好歹暂时性止住了大出血。
他感受到自己左手牵着的陈雯雯手腕在剧烈地颤抖,这意味着身后的女孩完整看到了自己被击中的过程。
“别尖叫,继续走。”路明非放慢步调和陈雯雯平行,此时他的余光落到女孩身上,看见了女孩苍白的脸颊已经眼眶中的泪水。
他心中很想吐槽被枪击的人是我诶,该哭的也是我好吗?姑娘就不能竖起大拇指夸我一句硬汉吗?
但现在的时候没时间给他说白烂话,他必须按压住他的本性。
“别害怕,别哭,问题还不大。”路明非说。
其实问题很他妈大。他又在心里想。
陈雯雯点头,她知道男孩是在安慰自己,她也必须听劝,即使现在的情况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内,宛若做梦一样,她也必须保持镇定,否则就是害了对方也害了自己。
也许她是知道的,路明非身上藏着名叫“危险”的因素,可她还是为了安心去寻找了这个男孩,那么迎来理所当然的“危险”也是合乎情理的。
【这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某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对她这么说。
“陈雯雯,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看清刚才我的手机是往哪边飞的吗?”路明非叫出了陈雯雯的全名。
陈雯雯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止住了颤抖,在努力回忆后,右手轻轻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两点钟方向。”路明非想。
这就意味着狙击手是在大概八点钟方向潜伏,刚才他们路过的符合狙击条件的只有那栋中国银行的大楼,从自己被狙中残留的细微感觉,他很快就锁定了狙击手现在的大致方位——在卡塞尔学院里,他为数不多的能被教官称赞的只有那一手狙击技术,得益于正反馈,他对这方面的知识也很上心。
在被狙击手锁定的时候,最优解是判断对方的位置然后呼叫范围轰炸直接把狙击手和他藏的山头一起扬了,但现在他在北亰,不可能一个电话让诺玛派轰炸机过来把那栋中国银行的大楼给扬了,所以现在他只能选择第二种办法。
转移阵地,尽可能避开狙击手的视野范围。
“离开地面,下地铁。”路明非做出了判断。
这个狙击手经验相当丰富,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对路明非开枪,而且击中的还是他的手机这种东西。那栋大楼上的狙击点离他大概有超过500米远,在闹市中500米一枪打中手机和打中一枚硬币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技术过硬的表现。
这意味着地面上绝对躲不开对方的狙击,只要还暴露在地面上他永远都是被动的,而地铁系统就能根除这个劣势,将主动权重新拿回到手中。
现在手机被击毁,他背不了赵筎笙的号码没法再联系上正统,正统无法定位到他们的情况下,他真的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了。
路明非慢步带着陈雯雯走到了高架桥下的红绿灯前,无数人都在他们身边等待着那长达两分钟的红灯。
他们面前的这条斑马线穿高架桥,在桥下的阴影中不少不守交通的路人站在三角白色线区域中等待着车流,在车流稍缓时一下子就鱼涌而出朝向了这边袭来,路面上的汽车都老实刹车看着这一幕,司机们一脸不忿却也是习以为常。
两拨人群左右而来即将汇聚到一起,走向路口的那群行人中,一个穿着职业西装,金融区再常见不过的都市丽人藏在人后轻轻扶了扶眼镜,垂眸盯住了迎面走来的人群中牵着女孩的路明非,左手理着右袖的扣子,藏着里面微微凸起的硬物。
在她悄然锁定路明非的同时,她却不知道,路明非也安静地锁定了她,被丝巾缠绕的右手缓缓渗血,那双瞳孔中绿色的数据流如瀑落下,在绿底深处赤金色也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