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道出了巴山城,先去“香福记”买了几样点心,又去附近市镇买了些香烛纸钱等祭奠之物,之后便转道南校
行了十余里,离开大路,转入荒野,又走了一段,见前面山坡下,菊正坐在一棵树下打盹,便快步走过去。
菊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睛,见来人是秦有道,忙起身迎上去,道:“秦老帮主,你来了。”
“嗯。”秦有道向山坡上望去,“东门子在上面吗?”
菊道:“主人在上面。”
秦有道道:“这种日子他一定不喜欢被打扰,我还是等他下来再过去好了。”
菊绕到秦有道身后看了一眼,又绕回前面,一双大眼睛眨呀眨。
“你找绿毛龟呢?”秦有道被菊突然的举动给逗笑了,“那你可要失望了。我秦有道虽然上了年纪,但反应还算敏捷,他花总管想在老夫背上挂画,可没那么容易。”
菊鞠了一躬,道:“我代主人向您道歉。”
秦有道摆了摆手,道:“算了吧,我秦有道没那么心眼。”
“表舅,你上来吧。”东门夜雨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
秦有道走上坡顶,见一座孤坟前,东门夜雨席地而坐,正在自斟自酌。
秦有道走上前道:“表妹,我来看你了。”
东门夜雨看了秦有道一眼,欲言又止。
秦有道将带来的果品点心一一摆开,口里道:“表妹,我记得你过,在咱们那地儿,香福记的点心是最好的,你不舍得买,我买给你你也不要,现在你可没法儿拒绝了。多吃一些吧,不够表哥再去买。”
秦有道烧了纸钱,又自顾自嘟囔起来:“表妹夫去得早,你偏生又是个要强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难处,都不要我帮助,你自己倒是好,清清白白的,谁见了都夸,你表哥我可惨了,每次去你那,你们村那帮闲人就在背后戳我脊梁骨,我没有同情心,见利忘亲,来时空着手,去时拎一包,托你的福,你表哥我现在是‘下第一大抠门’,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还扣门的了。”
“表舅。”
“嗯?”
“我娘她……她……”
“怎样?”
“我娘她……是不是很傻?”
“何止是很傻,她简直傻到你姥姥家了。人家抢钱,你又没能耐,乖乖把钱给人家不就好了,为了护那几个臭钱,叫人家活活打死了,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比她傻、比她笨的吗?“
“要是能找到,那就奇了。”
”再退一步来讲,把钱给他们,也就亏一的本,卖一豆腐又能赚多少,总比不了自己的性命吧?这么点账她都算不明白,真是!”
“离家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领个媳妇回来,彩礼的事不用我操心。到底,她就是想在我回来前,多攒一些钱,好给我娶媳妇。”
“唉!”
“要是我能早点回来,娘就不会死了。”
“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件事是你预料不到的,而决定你命运走向的往往就是你预料不到的那几件事。命运啊,它早有注定。”
“什么意思?”
“笨蛋!我是让你看开点,别太伤心了。”
“哦。”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几个抢钱的龟儿子也早被我拍成了肉泥,你要是觉得还不解气,回去把那几个趁火打劫的鳖孙做掉,让这件事过去吧。你要是下不去手,表舅可以代劳。把他们关在那里,看着,一辈子也放不下。”
“……”
“这件事本事就不是你的错,何苦拿来惩罚自己,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表舅。”
“嗯?”
“我想哭。”
“我又没捂你的嘴,想哭你就哭呗。”
“你走。”
“唉!到底是娘俩,都是一个臭脾气,不愿在人前示弱。表舅又不会笑话你,何苦赶我走呢。罢了,罢了,我还是走吧。”
秦有道起身离开。
东门夜雨放声大哭。
秦有道下了山坡,又走出好远,仍能听到东门夜雨的哭声,叹息了一阵,又踅回去,平表妹坟前声泪俱下地大哭起来。
“表妹,你死得好惨!”
“表舅,你干什么?”
“我哭我表妹,不行吗?”
“你影响到我了。”
“能被我影响,明你哭得还不够惨;只要你哭得足够惨,就不会被我影响到。”
“听你这么,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你还年轻,哭事经得少,哭得不够惨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少了。”
“跟我比,你这算什么。你就哭六哭了娘,我不仅哭六哭了娘,还哭了爷爷奶奶,姥爷老娘,大姨二伯,凡是能搭得上边的都哭了个遍。寿儿还年轻,总不会走我前面,再让我找个人来哭,那就只能哭我自己了。你跟我比,还差得远呢。”
“表舅,你要这么,那我可就没法哭了。”
“今是你娘的祭日,不哭可不行,不能让地下的鬼们笑话咱们家没人。这样,我作主哭,放声大哭,你作伴哭,随意哭两声就行,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
“表舅,你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不论武功还是样貌,表外甥我哪样不比你强?哭惨会输给你,那就奇了。”
“比比?”
“比就比,怕你不成!”
东门夜雨率先大哭起来。
秦有道也不甘落后,跪伏在坟前,一面捶地,一面大哭,把三里开外正在耕田的老农都给惊了过来。
老农起初还不敢靠近,躲在一棵歪脖子树后面瞧了好半才拽着老黄牛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道:“节哀吧两位,别哭坏了身子。”
哭声更大了。
老黄牛似是受了惊,掉头想跑,被老农硬生生拽了回来,安抚一番后,扭头朝二人大喊道:“收敛一些吧,把我的牛都给惊了。谁家没死过人,真没见过像你俩这种哭法的。越还越来劲了是吧,你们再这样我报官啦!”
菊也被这震哭声给惊了过来,看了一眼哭得正起劲的二位,大概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拉着耕田老农和满面惊恐的老黄牛走到远处,道:“惊扰到您,实在抱歉。他们两个都是傻子,见坟就哭,死活劝不住。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是一点心意,您拿去买酒吃,就当是赔礼了。”话间已将两块碎银塞到了老农手里。
老农攥着碎银,呵呵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菊道:“没关系,收下吧。”
老农收了银钱,自不好再什么,牵着满面惊恐的老黄牛喜滋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