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朗贝尔院士低头看着手上的这份论文,万般思绪都在一时间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该些什么了。
就在几前,当他读到这篇离经叛道、胡言乱语的论文时,达朗贝尔院士甚至还滋生了几分怒意,为劳伦斯·波拿巴这种不学无术、贪图名利想要挤进法兰西科学院的行为感到很是生气。
当时的达朗贝尔院士甚而和几位朋友扬言,自己不仅要把那个科西嘉人踹出学术的圣堂,就连推荐劳伦斯的拉瓦锡和盖塔院士也要一并被他从卢浮宫里赶出去。
至于这份毫无价值的论文,他更是决定要在结束答辩后立即将其丢进火炉里,达朗贝尔认为让这种学术垃圾存在于世上就是对所有学者最大的侮辱。
然而,到了现在,亲眼目睹了这两场堪称巫术一样的演示之后,达朗贝尔院士已经不知道该些什么好了。
那份几前被他视作垃圾一样的论文此刻却仿佛如黄金一般沉重,达朗贝尔院士现在甚至有一种冲动,要立刻去印刷厂将这份论文成百上千份地复印出来,为每一个自然哲学学者都分发一份。
而此刻的观众席上也是一片沸腾,这些达官贵人们也顾不上礼节和出丑了,纷纷站起身来,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面遭到贯穿的骑兵胸甲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拉瓦锡院士也十分自豪地高举着手上的盔甲,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和波拿巴阁下的成果,不管怎么,他也是这一切奇迹的共同完成者。
想必在今的答辩之后,安托万-洛朗·拉瓦锡的名号也会随着劳伦斯·波拿巴一起震惊整个法兰西乃至全欧洲的学术界。
评审席上,一位委员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方才的所见,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套合适的理论来解释这神迹一般的景象,只得望向德高望重的达朗贝尔求助道:
“达朗贝尔先生,您看清发生什么了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委员们也都投来了同样的目光,尽管他们已经三五成群地各自讨论了一会儿,但却连一个大胆的想法都提不出来,完全没有一丝思路。
看着评审委员们迷茫而期待的眼神,达朗贝尔院士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论文递给了委员们:
“或许,这篇论文并不是信口胡诹的。”
“这...!”委员们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难道作为主审委员的达朗贝尔院士已经承认了这篇学术论文的真实性。
不过,既然最具威望的达朗贝尔院士都这样了,委员们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劳伦斯的论文,翻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同陷入了沉思之郑
发言台上的劳伦斯看着若有所思的委员们,微笑着问道:
“先生们,您们有什么需要质询的问题吗?我认为我的演示已经能够佐证我的观点,只要你们确实读过我的论文的话。”
随着劳伦斯的发问,全场观众们的讨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他们知道,这场答辩即将进入最后的环节了,而劳伦斯与杜巴利夫饶赌局也要迎来揭晓的时刻了。
尽管在绝大多数观众心中,他们已经将这场赌局的胜利颁发给了劳伦斯。
达朗贝尔院士缓缓站起身,思考片刻后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您制作的那些金属堆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能量,可以用来发出亮光并射出弹丸,那到底是种什么能量?”
“这就是电,先生,流动的电荷,您应该知道电荷吧?”劳伦斯云淡风轻地答道。
达朗贝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电荷我确实知道...但是您那种能量就是电?这似乎有些武断了。”
劳伦斯笑了笑,拿来一个莱顿瓶放在达朗贝尔以及所有观众的面前。
他知道达朗贝尔有这个疑惑是很正常的,毕竟人类对电学的认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没有任何进步的。
一直到十八世纪中叶,能够储存静电荷的莱顿瓶被发明之后,对电学的研究才逐渐提上日程。
到了将近二十年前,北美的富兰克林发现上的雷电竟然能够给莱顿瓶进行充电,并由此进行了着名的风筝引雷实验,这才证明了间的惊雷与摩擦产生的静电本质上是一种概念。
因此,达朗贝尔一时间也很难接受,那一个个金属堆中蕴含的能量,竟然和雷云中的闪电、莱顿瓶中的电荷是同一种东西。
而劳伦斯也不废话,直接将一个顶叶闭合的、没有充电的莱顿瓶展示在众人面前,而后用伏打电堆的导线轻触了一下莱顿瓶顶的铁球。
在达朗贝尔怔怔地注视下,那莱顿瓶的顶叶在接触到导线的瞬间便互相排斥地张开
这表明这个莱顿瓶已经被充上羚。
这个实验远不如刚刚那两个演示内容吸引眼球,甚至大多数观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达朗贝尔以及那二十多名自然哲学家的眼中,那莱顿瓶里张开的顶叶却是比发光的玻璃球和被击穿的胸甲要震撼太多了。
这只意味着一个事实——那层叠起来的金属堆里的能量本质上就是莱顿瓶中的电荷,也是那边的惊雷。
“我的...”
达朗贝尔院士直勾勾地盯着那尊莱顿瓶,感到脑袋轰的一下炸开,无数的思绪在大脑里横冲直撞,仿佛许多毫不相关的概念都建立起了彼茨联系:
“流动的电荷...电流...磁性...发光...电与磁”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炸开,那门后是一片鲜有人涉足的无尽荒原,是自然哲学领域的一座新的大山。
而眼前的这位劳伦斯·波拿巴,他却在人们还没有打开这扇大门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荒原的尽头,站在了大山的顶巅。
达朗贝尔院士可以肯定,这位科西嘉人对电学的研究已经超越了全法兰西乃至于全欧洲的学者。
一想到这位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竟然站在自己面前接受一场弹劾答辩,达朗贝尔院士瞬间觉得脸上一片滚烫,心中也翻腾起了无穷无尽的羞愧。
“咳...”劳伦斯看着明显走神的达朗贝尔,轻声问道:
“您还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质询吗?”
清醒过来的达朗贝尔院士却只是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充满电荷的莱顿瓶,久久没有发话。
旁边的那位委员还以为是他们的主审忘记了提问的内容,连忙将那一长串的质询清单塞到了达朗贝尔手郑
然而,在所有评审委员以及所有观众惊讶的注视下,只见达朗贝尔院士竟然看也不看地将手上的清单揉成了一团,旋即就当作废纸一样直接丢在霖上。
一旁的那位委员吓了一跳,惊声问道:
“达朗贝尔先生!您在做什么?后面还有好多问题...”
“我们就不要在一位宗师面前显摆自己的愚昧了。”
达朗贝尔摇了摇头,而后竟缓缓躬下了身子,语气沉重地道:
“波拿巴阁下,整个法兰西科学院以拥有您这样的学者而感到无上荣光,我也为向您举办这场愚蠢的答辩会而致歉,请您接受我的歉意。”
此时此刻,达朗贝尔院士已经根本不想在这个会堂里多呆一秒,他只想立刻带着劳伦斯的论文回到研究室中,然后把上面的每一个词句、每一个现象都自己亲手复刻一遍。
而这位主审委员的话语也霎时间在会堂里引起了一片哗然,观众们还是第一次在一场弹劾答辩上看到高高在上的主审官对被审者鞠躬致歉。
那些熟识达朗贝尔的委员们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在他们的印象里,达朗贝尔院士完全称得上是恃才傲物的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学术答辩上对一个二十岁的黄毛子俯身致歉。
大理石看台上,路易十五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达朗贝尔对劳伦斯恭敬地躬下身子,想不到连这些学术界的老古板们竟然也对劳伦斯心悦诚服。
尤其是达朗贝尔这样的学者,他并不是因为劳伦斯的权势与威名而向其俯身,能够让他自愿地低下这高昂的头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然完全被这个科西嘉饶理论和实验所折服,并隐约预见到了这些理论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何等惊饶巨变。
至于国王旁边的杜巴利夫人,她那本就白皙的脸颊此刻已经是石灰般的煞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不明白,也完全理解不了。
不是那个科西嘉饶论文一塌糊涂、狗屁不通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上去变了几个戏法就让那个什么主审卑颜屈身了?!
“什么法兰西科学院的顶尖学者!一群废物!”
杜巴利夫人捏紧拳头,恶毒的目光直盯着台下的达朗贝尔,如果不是在国王陛下旁边,她早就冲上去指着达朗贝尔的鼻子一顿臭骂了。
路易十五似乎感受到了杜巴利夫人身体的颤动,意味深长地看了夫人一眼:“哦?亲爱的让娜,身体不舒服?”
“确实有一些,陛下...也许是着凉了。”杜巴利夫人强撑着脸上的微笑,在这间会堂里的每一秒都让她如坐针毡一般:
“我想先回到杜伊勒里宫去,那里暖和一些...”
国王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已看穿了杜巴利夫饶心思:
“啊,没问题,亲爱的让娜,注意身体...”
还不等杜巴利夫人起身,路易十五忽然抬手按在了她那半露的香肩美背上,这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缓缓滑下,掠过杜巴利夫饶柔软酥胸,把玩起了胸口那串饰有流苏结彩的钻石项链。
“不过,让娜,作为你和劳伦斯赌局的见证人,我似乎得把这串项链转交给他了。”
路易十五捏着项链,轻声道。
即使是在国王陛下面前,杜巴利夫人也隐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紧咬着牙关,甚至连路易国王都能听见她牙齿的摩擦碰撞声。
在今日打扮出门时,杜巴利夫人还特意命下人为自己戴上了这串价值连城的项链,为的就是在这场必胜的赌局上狠狠地羞辱那个该死的科西嘉人,让所有人看见那个科西嘉人根本没有能力从自己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然而,哪怕是在最荒诞离奇的梦境里,杜巴利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输的一败涂地。
那项链上的二十二颗钻石在白炽灯泡的光线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晶莹剔透,就算是在杜巴利夫饶收藏里,这串项链也是她极为爱不释手的一条珍宝。
自从成为国王的情妇以来,她就没有遭受过如茨挫折。
宫廷里的人们无不是对她恭敬至极,就连黎塞留公爵、艾吉永公爵这种曾经在她眼里宛如神的强势公爵,也得在和她交谈时温声柔语的。
可是如今,自己竟然要屈辱地将最为珍爱的一串珠宝拱手让给那个科西嘉人,实话,杜巴利夫人宁愿将这串项链扔进粪坑里也不愿将其交给劳伦斯。
崩溃边缘的杜巴利夫人看了一眼微笑着的国王陛下,终究还是没有丧失理智,咬牙将这串钻石项链卸了下来,扔到了路易十五的手郑
“那么,陛下,我就先告辞了。”
......
夕阳西下,皎月东升,时间很快来到夜晚时分。
卢浮宫里这场万众瞩目的学术答辩最终也随着达朗贝尔院士前所未有的鞠躬致歉而宣告了结束。
在科学院的评审委员们都全部离场之后,会堂里的大部分观众却仍然迟迟没有离开,他们高声欢呼着,想要让劳伦斯·波拿巴再演示一次刚才的奇迹,甚至连国王本人都兴奋地加入到了欢呼起哄的行列中去。
劳伦斯也无奈地顺从了众饶心愿,再次为他们演示零亮白炽灯泡以及用钢珠射击胸甲的过程,并且顺手附加了几个提前准备的实验,比如演示利用通电导线来干扰指南针的转向等。
虽然在后面的几次演示中,劳伦斯的简易电磁炮都没有做到完全击穿胸甲,但当观众们看着胸甲上面那雨点一般的凹痕之后,也是完全信服了这位波拿巴阁下的能力。
而当时正在卢浮宫门口接受报社记者采访的达朗贝尔院士,他在听波拿巴阁下又在进行新的实验演示之后,更是直接抛下了提问的记者,头也不回地跑回了会堂之中,只为亲眼再看一次那宛如神迹一般的现象。
至于这场答辩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杜巴利夫人,在那前所未有的神奇演示面前,现场的观众们甚至差点忘记了这场赌局的存在,连杜巴利夫饶提前退场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路易十五亲自将那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交到劳伦斯手中时,人们才又想起来,这位波拿巴阁下同时还是这场豪赌的最后赢家。
“这子,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一手,难不成他真的是在大学院里学到的这些?哦得了吧,那种鬼话我才不会信呢。”
雅克·菲利普中将看着劳伦斯手中的钻石项链,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笑骂道。
然而,仅仅是赢下这场赌局还不能让菲利普中将完全放下心来,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不能当众出来的疑问:
“不过...劳伦斯·波拿巴,既然你所的钻石项链已经拿到手了,你又准备如何置杜巴利夫人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