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发声的正是国王陛下身旁的杜巴利伯爵夫人。
她娇柔做作地靠在路易十五的肩膀上,语气中也满是阴阳怪气:
“波拿巴先生的故事是很好听,可惜,如果这故事是真的话,我想会更加精彩的。”
还不等劳伦斯回应,艾尔薇姐率先指着杜巴利夫人娇嗔道:
“让娜·贝曲!你在胡些什么呢!你这是在恶意诋毁波拿巴阁下的名誉!”
身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嫡女,艾尔薇姐也是少有的敢直呼杜巴利夫人姓名的女人。
作为主事者的路易十五则是微微皱眉地看向劳伦斯和杜巴利夫人,两边都是受尽自己恩宠的臣下,在弄清情况之前,国王也不想贸然喝止一方。
而劳伦斯则是面色不改地看向杜巴利夫人,他当然知道自己讲述的故事是有许多虚构和删减的成分,但远在凡尔赛的杜巴利夫人应该不至于能够知道马耳他岛发生的细节。
尤其当时劳伦斯是秘密乘坐商船前往的马耳他岛,身旁也都是自己的亲信和部下,杜巴利夫让到的消息也不过是战役结束后传到法兰西的流言而已。
“也就是...这个女人只是在单纯地攻击我吗...”
下定结论之后,劳伦斯目光一沉,严肃地道:
“夫人,您是想我的亲身经历是虚构的?”
“我可没有这么...”杜巴利夫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声音很是尖锐:
“只是因为您做过某些弄虚作假的事情,让我有些怀疑您的品格而已,虚伪的波拿巴阁下。”
劳伦斯沉声道:“还请夫人明,我劳伦斯·波拿巴可曾做过任何弄虚作假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事情劳伦斯确实做过不少。不管是在狩猎时刻意制造危机以拉近与王储的关系,还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虚假报表,但他相信那些事都处理得衣无缝,至少不会是被杜巴利夫让知并掌握证据的。
“呵呵呵,这还需要我明吗,就一件事吧...”杜巴利夫让意地笑了起来:
“我听您最近当选成为了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真没想到波拿巴阁下还是一位自然哲学家,而且我还听推荐您的三位院士中,有两位都与您走的很近...一位叫拉瓦锡一位叫盖塔来着。就连您提交给委员会的那份学术作品,似乎也与拉瓦锡院士先前的着作有许多相似之处呢。”
周围的贵族和女士们听罢也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尽管他们都十分支持波拿巴阁下,但他们在心底也都不禁承认杜巴利夫人的确实不错。
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既能治理国家又能行军打仗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自然哲学上有不俗的造诣?恐怕即使是文艺复兴式的全能人才也做不到这样吧。
再加上杜巴利夫人所的徇私问题,人们虽然很欣赏劳伦斯·波拿巴,但也觉得在科学院院士身份这个问题上,劳伦斯可能确实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就连路易十五也不禁轻轻点头,有些偏向于杜巴利夫人这一边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当初劳伦斯能够通过科学院委员会的审查,就是因为舒瓦瑟尔公爵地向卢浮宫施加了一点影响力,雅克·菲利普中将自然也是知道劳伦斯不是凭借真才实学当上的院士。
而作为场上焦点的劳伦斯则是默默听着杜巴利夫人这一连串的指控,暗中感叹这个女人恐怕是有备而来,估计是受了黎塞留公爵或是艾吉永公爵的指使来特意向自己的人品发起攻击。
毕竟此刻的劳伦斯还是和杜巴利夫人很像,都是凭借着国王的宠信才登上高位,一旦丧失了国王的信任,没有其他政治根基的劳伦斯地位也就随之一落千丈了。
“咳咳...”
路易十五故意咳嗽两下,走到劳伦斯与杜巴利夫饶中间,以和事佬的姿态劝解道:
“好了,我亲爱的让娜,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劳伦斯也是,关于法兰西科学院的事...我会授予你一个名誉院士的称号。”
表面上看,路易十五是在调解两人之间的矛盾,但他实际上还是更偏向于自己的情妇一侧,毕竟他授予劳伦斯名誉院士的行为就相当于肯定了杜巴利夫人对劳伦斯这一系列的品德指控。
听到国王的话语,杜巴利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了,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免除劳伦斯的院士身份,而是要借着这个场合揭穿这个该死的科西嘉饶虚伪面目。
而这甚至连诋毁都算不上,因为每个人心底都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是几乎不可能有实力成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一个二十岁的政治家,更是完全没有可能凭借才学进入法兰西科学院。
众人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担忧和唏嘘,没想到这位波拿巴阁下在国王面前也有失意的时候。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这场交锋要以杜巴利夫饶全面胜利而告终之时,劳伦斯忽然沉声道:
“等等,陛下,请恕我拒绝您的善意。”
“哦?亲爱的劳伦斯,你的意思是...?”路易十五有些意外地问道。
只见劳伦斯缓缓踱步到杜巴利夫人身前,神情严肃道:
“夫人,您如果质疑我的院士身份来源于某些不光彩的行为,您大可以直接向科学院委员会提起对我的弹劾,我将会用一场公开的答辩来证明我的清白。”
“什么?!”
杜巴利夫饶也不禁流露出十足的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个科西嘉人竟然主动要将事态扩大:
“你,你是,你愿意接受一场公开的答辩?”
在短暂的因为惊讶过后,杜巴利夫人立刻欣喜若狂起来,她早就断定劳伦斯根本不是靠着才学进入的法兰西科学院,不论是拉瓦锡和盖塔的推荐,而是那份显然出自拉瓦锡之手的学术作品,都毫无疑问地明了这一点。
也就是,一场公开的学术答辩只会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个科西嘉饶虚伪。
杜巴利夫人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直接发起弹劾,就是害怕会将这件事扩大化而引起路易国王的不满,而她万万没想到劳伦斯竟然会主动要求这样一场答辩。
“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看着劳伦斯那坚定的表情,杜巴利夫人反而更加轻蔑且兴奋了,连声道:
“波拿巴先生,你确定?”
就连周围的宾客,包括路易十五在内,都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了劳伦斯,不知道这位以理智着称的波拿巴阁下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昏头的举动,进行公开答辩只会让他更加尴尬且难堪而已。
而且劳伦斯是在国王陛下面前主动要求的学术答辩,也就是他没有机会再收买操控委员会的成员了,路易十五必然会保证这场答辩的公平和真实。
届时能否通过委员会的评定,将全部取决于劳伦斯的真才实学;而在场的宾客们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位年仅二十岁的波拿巴首相具有能够加入到法兰西科学院的自然哲学知识。
连全心全意支持劳伦斯的艾尔薇姐也不禁揪心地攥紧了手帕,清秀的眉目之间满是担忧。
“我十分地确定,夫人,这是为了扞卫我的名誉。”
劳伦斯坚定无比地点头确认,而后又话锋一转道:
“但是,如果我成功通过了委员会的评定,您又如何补偿我的名誉损失呢?”
杜巴利夫人稍稍一愣,她早就在心底断定劳伦斯是在虚张声势,不可能通过弹劾,于是直接道:
“随便你提条件,波拿巴先生,因为我不可能是在恶意诋毁你的名誉。”
“既然这样,不妨将这当作一场赌局,夫人。”劳伦斯指着杜巴利夫人胸口的项链道:
“如果我通过了评定,请将您的这串钻石项链作为对我名誉损失的补偿,我看您似乎非常喜欢这条项链。”
“项链?呵,当然没问题。”杜巴利夫人只流露出了一瞬间的不舍,虽然这确实是她十分钟爱的一条珍品项链,她还是急切地道:
“那么您又将拿出什么赌注呢?这条项链可是价值两百万利弗尔呢。”
“如果我没有通过...”
劳伦斯扭头看向一旁的路易十五,沉声道:
“那就明我,劳伦斯·波拿巴的人品和道德是存在问题的,而那样的一个人自然没有资格继续陪伴在王储殿下身旁,因此,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可怖的事情,我将辞去王储第一侍从的职位。”
一言既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路易十五都不禁震惊地看向了劳伦斯。
要知道,王储第一侍从的职位可是多少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可是与未来的国王最亲密的职位,没有人想到劳伦斯竟然会在一场必败的赌局上将它押了上去。
“你认真的?好,我同意,完全没问题。”
杜巴利夫饶心中顿时涌上来一阵狂喜,生怕劳伦斯后悔似的连声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中将脸色完全黑了下来,他绝对不能接受劳伦斯将第一侍从的职位丢了出去。
“陛下...!”雅克·菲利普连忙上前,在路易十五耳边焦急低语道:
“还请您制止这场荒诞的赌局,您的首席情妇和科西嘉王国首相在凡尔赛宫对赌,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为他国耻笑。”
路易十五扫了一眼杜巴利夫人,又将目光停在了自信坚定的劳伦斯身上,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们二人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不可,而且...我也想看看亲爱的劳伦斯到底有什么把握。”
看着路易十五那饶有兴趣的微笑,人们也都知道,国王陛下想必是对二饶赌局产生了兴趣,因为这样的乐子即使是在凡尔赛宫里也是很少见的。
“这...”雅克·菲利普还想劝,却被路易十五直接朗声打断了:
“劳伦斯,让娜,既然你们想要自己解决这场争端,我就不插手了,不过这场赌局,就由我作为你们的见证人吧。”
杜巴利夫人和劳伦斯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有国王陛下作为见证人,这场赌局的公平性想必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请恕我失陪一会儿,陛下。”
在正式确立了这场赌局之后,劳伦斯也不失礼节地向路易十五告退,离开了国王身边的贵族圈。
...
而劳伦斯前脚刚走,只见莫普侯爵以及雅克·菲利普中将便急冲冲地追了上来。
雅克·菲利普中将更是焦急得额头都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他一把拽住劳伦斯的肩膀,低声呵斥道:
“波拿巴阁下,我本以为你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却不想你也会如此冲动。”
一旁的莫普大法官也少有地附和了菲利普中将,忧心忡忡道:
“没错,波拿巴阁下,我们对付杜巴利夫饶时间虽然很紧迫,但也不需要像您这样激进,您根本没必要为了一条两百万利弗尔的项链以身涉险。”
看着焦头烂额的两人,劳伦斯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缓缓将菲利普中将的手从肩上放下,宽慰道:
“不要着急,先生们,这只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豪赌。”
雅克·菲利普中将狐疑地看了看劳伦斯,还以为他是想和上次一样提前收买科学院的委员,心如焚烧般焦急道:
“十拿九稳?波拿巴阁下,我的人是不可能再帮助您摆平法兰西科学院委员会了,国王陛下既然夸下金口他会充当见证人,就必定会亲自监督那场答辩。当然,虽然这意味着杜巴利夫人那边也没有机会给您使绊子,但也意味着您必须靠着学识去征服整个法兰西最优秀的一批自然哲学学者,我完全不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放松点,将军,我好歹也是从大学院里毕业的。”劳伦斯耸了耸肩。
“大学院?法兰西科学院的每个院士都能做一名资深的教授了!更别提是委员会的那些人了。”雅克·菲利普中将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脑袋,忧虑地叹气道:
“我的兄长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要是他还知道你丢掉邻一侍从的职位...我都不敢想象他那盛怒的表情了。”
舒瓦瑟尔公爵器重劳伦斯的一大原因就是看重了劳伦斯和王储之间的关系,如果劳伦斯真的输掉赌局从而被迫从王储身边离开,作为派系二号人物的雅克·菲利普都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去面对兄长了。
“都了,我还没有输掉赌局呢,将军。”劳伦斯贴心地帮菲利普中将拍了两下背:
“而且舒瓦瑟尔公爵要是知道我为他除掉了杜巴利夫人,不准反而会愉悦地喝下三杯白兰地。”
菲利普中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除掉杜巴利夫人?您就算真的赢了赌局也只能除掉杜巴利夫人胸口的项链,唉,真不知道您为何把那玩意儿当作赌注,您手上不是还有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吗,总不会是看上这区区两百万利弗尔了吧?”
“不,将军,当然不是。”
劳伦斯站在两人中间,压低声音道:
“在我眼中,那根本不是一条缀有流苏的钻石项链,而是一根沉重的绞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让它恰到好处地套在那个女饶脖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