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两封信,冼耀文来到花园,交给了谢丽尔,“信里说需要我们提供更多的商品,下次交易的时候,记得问一下对方需要什么。”
“ok。”
“还有,以后除了黄金和盘尼西林,其他商品都由洪英东负责采购,你只需从旁协助,你的精力要从走私慢慢往商行的正常业务转移。”
冼耀文在谢丽尔的手背上拍了拍,“谢丽尔,对我们来说,走私只是开胃菜,也是编织人脉网的工具,真正的大餐还是正常业务,假如走私生意停止的那一天,我还不想回老家安度中年,多学习,进出口贸易很复杂,没有走私那么简单。”
谢丽尔莞尔一笑,“亚当,我暂时没有回老家的打算,我会用功。”
“嗯哼。”
发了电报,冼耀文提着一个果篮来到东华医院。
在医院走廊,撞见提着热水壶的周若云,冼耀文注意观察了她的脸色,非常自然,并无忧郁凄婉之色。正常,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一久,情绪也就稳定了,反而日复一日地悉心照顾挺磋磨人。
“周小姐,好久不见。”
“冼先生,好久不见。”周若云撩动鬓发于耳后,礼节性地微笑道:“我父亲等你好几天了。”
“实在抱歉,佩佩去美国少则一载,我俩燕尔新婚,浓情蜜意未够,缠绵了一些。”
“看来我对冼先生有所误解,冼先生不是博爱,而是多情。”周若云略带一丝揶揄的语气说道。
冼耀文淡笑道:“博爱和多情不冲突,若爱,请深爱,我精力旺盛,深爱十七八九个依旧从容。等伯父康复,我请周小姐共进烛光晚餐。”
周若云冁然一笑,“冼先生好像比以前更加自信。”
“时代在进步,我也从未懈怠。”冼耀文回复一句,又指向一个病房说道:“现在进去方便吗?”
“方便,我带你过去。”
周若云走在前面,冼耀文跟在后面,目光从周若云的头顶一直打量到翘臀。刚才说到烛光晚餐,周若云并未有任何异样,依然是类似以前对待他的态度,看样子周懋臣并未向她提及联姻之事,或许是他想多了,或许周懋臣没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她。
走进病房,入眼空旷,400多呎的空间只有一张病床和一个床头柜,以及病床前一张躺椅和四方凳,最深处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不大的衣柜,除此,再无其他摆设。
病床上,周懋臣靠在枕头上,戴着老花镜,双手几乎伸得笔直,将报纸拿得离眼睛甚远。
“爸爸,冼先生来了。”
随着周若云的招呼,周懋臣的目光离开报纸,一转脸,双眼视线向上,透过老花镜上沿看向冼耀文,须臾,脸上绽开笑容。
“冼先生,请过来坐。”
闻言,冼耀文快步上前,嘴里寒暄道:“伯父,抱歉抱歉,实在抱歉,这么迟才来看你。”
来到病床前,他将水果随意往床头柜上一摆,臀下沉,弓腰,目光从俯视变微仰视,以看知心岳父的柔和眼神凝视周懋臣的老脸,“伯父,我来晚了。”
周懋臣脸上如沐春风,蔼然道:“冼先生,不用多客气,能来就好,请坐。若云,给冼先生倒杯茶。”
“哎。”冼耀文应一声,坐到四方凳上。
周懋臣目光落在冼耀文脸上,凝视两秒后,眼神中露出欣赏略带满意的意味,轻轻颔首道:“闻名不如见面,冼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老狐狸,你多捧我几句,我爱听。”肚里腹诽,冼耀文嘴上谦虚道:“伯父,谬赞了,比起孝赟兄,我差得远了,还要向他多多学习。”
“冼先生不用高捧孝赟,我自己儿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还是清楚的,跟你没法比。”
冼耀文抱拳道:“伯父抬爱,愧不敢当。”
周懋臣压了压手,“冼先生,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不要向我们这些老家伙学,在自信心方面,还是要向洋人多多学习。”
“伯父说的是,洋人在这方面的确值得学习。”
“冼先生,喝茶。”
说话间,周若云将一杯泡好的茶送到冼耀文手里。
见冼耀文握住茶杯,周懋臣摆了摆手说道:“若云,你出去走走,让我和冼先生单独说会话。”
“好的,爸爸。”
病房的门开启又合上,周懋臣便作势下床。
冼耀文没说劝说之言,而是搭了把手,扶着周懋臣起身。
“坐累了,麻烦冼先生扶我去阳台。”
冼耀文依言搀扶周懋臣来到病房的阳台,并将其双手放置于护栏上。
周懋臣猛吸一口气,舒畅地说道:“还是外面空气好,冼先生身上带烟了吗?”
“伯父,我不吸烟。”
“雪茄也行。”
冼耀文故作为难道:“刚刚抽完,只剩一支半截头。”
周懋臣转脸看着冼耀文,呵呵笑道:“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没救了,心情舒畅没准还能多活几天。”
周懋臣这么说,冼耀文还能说什么,只能掏出雪茄,精心修剪后塞到周懋臣嘴里,替其点上火,随即又点上半截头,陪着。
眺望远方,周懋臣悠哉地抽着雪茄,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冷不丁地说道:“冼先生,我们周家跟你应该没仇怨?”
“伯父,还是叫我耀文好了。”冼耀文答非所问。
“好,耀文。”说完,周懋臣不再言语,等着冼耀文回答。
“伯父,我们两家无冤无仇,哪怕出了金得利这档子事,依然是如此。只要做生意,难免会有商业竞争,孝桓兄没有使超出商业竞争范畴的手段,我也保持克制,没有采用更有效但上不得台面的做法。
接受孝赟兄入股中华制衣,只是单纯出于利益上的考虑,以800万的价格出售20%的股分,引入一个强援,于我而言,利大于弊。当然,不瞒伯父,我也不无借力打力的想法。”
有些事情冼耀文猜到周懋臣能够猜到,与其藏头露尾,不如用来表演坦诚。
周懋臣颔了颔首,“借力打力也要有力可借,说到底还是我两个儿子不争气,不能兄弟齐心。”
“孝桓兄我只见过两面,未深入接触过,对他不是太了解,孝赟兄接触比较多,就我看来,孝赟兄身为兄长已是非常称职,不然,我送到他手里的东西会变成对付孝桓兄的利器。”
周懋臣大笑道:“耀文,我只能说你了不起,捏住了孝桓的死穴却引而不发,可以问问你是出于什么考虑吗?”
冼耀文淡笑道:“因为无冤无仇,又因为以伯父的智慧,我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周懋臣点了点冼耀文,“滑头。但我要承你的情,若是你把消息散出去,我们周家的颜面不保。”
“我们冼家祠堂的大门上镌刻着敬老尊贤四个大字。”
周懋臣轻笑一声,“看样子我生这场病不全是坏事,我们周家还捡了点便宜。如果我没生这场病呢?”
“为老不尊,以大欺小,我或许会闯进潮州商会拍桌子。”
此时香港的商人主要还是以地方性商会为纽带,同乡之间抱团取暖,虽然自己人之间也有龌龊,但面对外乡商人,却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忌惮潮州商会,也是冼耀文不敢下狠手的原因之一,周懋臣潮州商会副会长的头衔可不是虚的,做事太过头,惹的就不是一家一姓,而是一帮潮州人。
“哈哈哈。”周懋臣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