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箫的箫声跟着楼上琴声的节奏悠然而起,琴声似乎被惊到,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响起,开始配合起来。只听箫声与琴声紧紧缠绕在一起,琴箫,鸾凤和鸣。琴因箫而灵动,箫因琴而优雅。有诗云:中正平和抚琴弦,箫孔冲虚胸淡远。身居烟霞山林中,情寄仁智山水间。
一曲“长江月”还未奏完,琴声忽然调子一变,开始弹奏“雨霖铃”。林箫一听此曲,随即微微一笑,心道:“看来是想探探我的造诣了。”
此曲音调极是特别,一会儿从极高转到极低,一会儿又突然从极低跳到极高,难度很大,水平不高的乐师一般不敢轻易演奏。可林箫专研箫技多年,实力岂同小可?他对此曲早已得心应手,连忙也调子一转紧跟琴声而去。这“雨霖铃”曲如其名,清澈空灵,直透人心,只听得张奇波和东鸣浩陶醉连连。
未过多久,琴音又变,这次是一首“从军行”,曲风慷慨激昂,动人心魄,此曲最难的地方就是曲调瞬息万变,不仅要求演奏者要有极快的速率,而且还要清晰明了,铿锵有力,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林箫心想:“既然你要探我的底,我就当仁不让,和你斗上一斗,你弹‘从军行’我就吹一首‘将军令’,来个两军作战,看谁先被对方扰乱心神,败下阵来。”
林箫自顾自地吹奏起来,也是节奏奇快,变化繁复,比起楼上的琴声有过之而无不及。琴声瞬间有些杂乱,似乎没料到林箫竟然和他对着来,但调整了一下立刻又恢复过来,声音还洪亮了不少。林箫也屏住心神,避免被对方的音律带过去。双方你来我往,激斗甚酣。有时双方还略施小计想把对方往自己的节奏上引,可都未能如愿。这下可苦了张奇波和东鸣浩二人,只觉得耳边杂乱无比,听得头晕目眩。
双方终于还是未能分出高下,将将打成平手。此后又有多次合奏或是交锋,到后来,二人的演奏声中竟然隐约透露出惺惺相惜之感,好似遇到了知己一般。
忽然,琴声停了,好久都未再响起来。林箫感觉有些失落,将玉箫放回怀中,继而心中忽然萌发出见一见对方的想法,打定主意,正要站起。东鸣浩一下猜出了他的意图,笑道:“二师兄可是要亲自去见见楼上那位啊?有没有一点紧张?你盼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箫正想回答,东鸣浩却自己抢着道:“那还用说,当然是盼望遇着大美女啦,要是个男的,还是四五十岁的那种,那可就难堪了。”
张奇波道:“要是个男的,两人还纠缠了这么久,吹这弹那地想起来都恶心。”
林箫瞪了他们一眼,骂道:“你们有完没完,真是无聊透顶。”张奇波和东鸣浩二人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林箫不再理会他俩径自走上楼,守在三楼门口的两个汉子见到是他,手一拦怒道:“小子怎么又是你?还敢自己上来,当真欠打是不是?”
林箫不愿多惹事,只得站在原地高声朝里面喊道:“阁下琴艺高超,在下佩服万分,特来求见,还望不吝赐教!”
“快滚快滚,我家主人可没空搭理你,再不走,别怪爷爷无情了。”两个汉子说完便伸手来推。
林箫心想,原来弹琴者是他家主人,一边被汉子推到楼梯口,一边又继续高喊了几声,却还是没人答应。他心中叹了口气,暗想:“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人家富贵之人如何高攀得起,罢了罢了!”正要转身下楼,忽然见那青衫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公子留步,我家主人同意相见,请卸下佩剑,跟我来吧。”话虽客气,语气却颇为冷淡。
林箫倒不以为意,连忙将秋弘短剑从腰间取下放在厅外,说道:“有劳姑娘前面带路!”
林箫跟着青衫小姑娘穿过厅堂来到三楼的厢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随即伸手推开门,轻轻地说道:“公子,这就是我家主人。”
林箫点头说道:“有劳了!”只见一位黄衫女子正端坐在厢房正中,面朝西湖,身前摆放着一张琴案,一把七弦瑶琴置于其上。边上还设有一只香炉,青烟袅袅,一闻便知是上等檀香。身边还有两名姑娘各站左右,以便随时伺候。
林箫只能看见黄衫女子的背影,挽着一个发髻,年纪似乎不大,心想这主人原来竟然是一位年轻姑娘!他一向比较注重仪容,此刻得见富贵人家的主人更是不能失态,于是稍稍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又将额上几根杂乱的发丝抚顺,这才提脚迈入房中,开口对黄衫女子说道:“阁下琴艺高超,今日得以相见,真是荣幸之至。”
黄衫女子道:“公子客气了,请过来坐。”声音甚是清脆。
林箫看见她对面设了一张椅子,于是上前入座,与她正面相对。林箫抬头看了黄衫女子一眼,倒是微微有些吃惊,这女子相貌长得奇丑无比,阔口大耳,塌鼻小眼,与他所想去之极远。
不过林箫从不以貌取人,乃是真心佩服她的琴艺,说道:“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高的造诣,真是令在下佩服,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只是自娱自乐罢了,原算不得什么,免得说出师父大名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倒是公子的箫技出神入化,令小女子望尘莫及了。此女不笑还好,一笑更是显得丑陋不堪。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林箫抚摸着身前的瑶琴,说道:“此琴木质色泽黄润,质地细密,纹理柔美,香气怡人,这可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啊。”接着拨了几下丝弦,只听这琴声宫弦处尖脆纤细,羽弦处浑厚有力,说道:“湖州府的上好丝线果然名不虚传。”
黄衫女子笑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都被你说中了。”又道:“刚刚听公子的箫声圆润轻柔,幽静典雅,所用之箫必是极品,可否借小女子一观。”
林箫也不吝啬,从怀中掏出玉箫递给她,说道:“请姑娘品鉴。”
黄衫女子伸手接过,感觉触手冰凉,细细观之,只见这是一支青绿色的玉箫,质地温润细腻,色泽均匀,乃是上等的岫岩玉。不禁惊叹:“这岫岩玉原就珍贵,大块的玉石更是少见,此箫长一尺八寸,竟然通体岫岩玉,实在难得。”
林箫道:“这支玉箫名叫‘引凤箫’,我师父说我自小父母双亡,这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一样物件,我每日都将它带在身上,已经伴随我二十年有余了。”
“不过……这中间似乎有极细微的裂纹,可是曾经断裂之后修补过?”黄衫女子好奇地问道。
“这个……不太清楚,自打我有记忆起这引凤箫就一直是这样,中间这细纹也不知是如何产生的!”林箫摸摸脑袋说道。
黄衫女子点点头,笑道:“小女子倒是好奇这支玉箫取名“引凤”是何意思?难道是把凤比作女子,引凤,引凤,难道是吸引女子的意思。哎呀,这可不得了,公子每日里带在身上可要吸引多少女子的注意啊。”
林箫红着脸,说道:“姑娘说笑了,说笑了。这“引凤”二字刻在玉箫上,在下也不知道有何深意。”
黄衫女子又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这引凤箫如此特别,倒是喜欢得紧,不知公子可否借我一吹?”
林箫点头应允,道:“姑娘请自便。”黄衫女子拿起“引凤箫”呜呜咽咽地吹了一曲“蕉窗夜雨”,旋律悠扬婉转。
林箫是此道行家,一听之下便知优劣,此女的造诣已算颇高,对曲中的各个要点把握的也相当准确,虽然还不及自己,但比起寻常乐师已经不知道高出多少倍了。
曲毕,林箫不禁由衷赞道:“姑娘琴箫双绝,在下真是佩服万分。”
黄衫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小女子班门弄斧,献丑了,曲中有不妥之处还要请公子指点一二。”
林箫连忙摆摆手,说道:“姑娘高看在下,指点哪里说得上,只是共同切磋探讨罢了。”
黄衫女子也不客气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林箫难得遇到知音,心中极是兴奋,但凡知道的,必倾囊相授。
二人一问一答,极是专心,林箫还不时吹上几段做示范,不知不觉中已近酉时,天也渐渐有些暗了下来。林箫见时间不早了准备起身告辞,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于是先自报了姓名再向她询问。
哪知黄衫女子笑而不答,进而转身走入厢房内间。林箫有些尴尬,心想才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她闺名是否有些唐突了?这时,带他上楼的青衫小姑娘却从内间出来,说道:“公子,请随我来吧。”
“看来对方是要送客了”,林箫心中有些不喜,不禁怪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富贵之人怎会与一个平头百姓真心结交?”
林箫闷闷不乐地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可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方向不对,她并不是要把自己带下楼。于是问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可还有什么事么?”
青衫小姑娘道:“有劳公子先去别的厢房休息一下,我家小姐一会儿还要见你。”
林箫心下起疑:“姑娘还要见我?都聊了一下午了,有什么话刚刚不能说?总不会还要给我一些银子,算作相识一场吧?”他瞬间对那位黄衫女子起了些厌恶之感,暗道:“还以为她有些才情,不同于那些粗鄙之人,原来也没什么两样。她应该是打算用银子断了与我这点交情,将来也无需再来往,免得与我这穷人再有任何瓜葛。这些有钱人也实在太过低俗,总以为钱是万能的,我林箫岂会稀罕你这点铜臭?”想到这里,不禁冲口说道:“如果是给我银子的话,我想就不必再见了。”
青衫小姑娘听了嘴角一瞥,脸上泛起一丝怒意,道“我哪里有银子给你,不见最好,你以为是我想让你见啊?”
林箫听了又不知她怒从何处来,不禁有些奇怪,嘀嘀咕咕地说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