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蝉动,逆转时光四十九载。
离皇卫元昭,自天启四十五年重生正德十三年,重新成为平平无奇的普通皇子。
为了确保历史不发生变动,卫元昭重生后,基本循依上一世的经历,坐视了上任离皇正德帝的暴毙,并再一次赶在四堂弟抵京三天前,先入离京,登基为皇。
从图穆堡不战而和,到「几何罪」贬黜群官,坐上离皇宝座的卫元昭,除了发号施令更加得心应手,以及坐上帝位更加强势外,一应行事,并未跳出上一世的路线。
直到,天启四年。
重生后的离皇,主要是想算计画诡阁。他根据上一世的情报,准备在钟离入宫为妃的天启五年,设局拿下画诡阁。
为了确保局势在其掌控中,离皇重生好几年,一直不曾改变历史。
但在天启四年,离皇犹豫了。
因为这一年,楚郡郡守楚狂生,会上书离皇,在奏章中极言内功武道之妙处,并向离皇强力推荐南奕。
然而,在离皇的上一世,南奕就像其诸多穿越者前辈一般,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并未掀起多大动静,甚至不曾将内功武道更新为真气武道,便遭玄阶魔修劫杀而亡。
——准确说,应该是玄阶魔修欲劫走南奕,却遭陶知命阻拦。虽然陶知命救不下南奕,却能让一众玄阶魔修带不走南奕。而南奕自知落入魔修手中,只有被献祭给明尊的命,便毅然开口,叫陶知命将其斩杀。
在离皇上一世,南奕早夭,其实无甚名气。
可开辟新道的内功一说,让离皇上了心,哪怕是自四十多年后重生,也依旧不曾忘。
因为,离皇重生布局,虽自信可以轻易拿下画诡阁,却始终解决不了入道修行会引人怀疑这一难题。
离皇计划拿下画诡阁后,在不走漏消息的情况下,尽可能包装为自己豁出胆子接引源炁,侥幸入道成功。
但他乃凡人,在成为离皇后突然不顾风险地接引源炁,虽然不是不可能,却肯定会引来众人怀疑。
而借助服食诸生血丹这类魔修手段入道,又很难经得起细查。
这是离皇重生后,一直在纠结的一个问题。
所以离皇对于理论上属于开辟新道的内功,念念不忘。
犹豫良久,离皇觉得南奕远在楚郡,应不至于轻易影响到离京城局势,不会影响他针对画诡阁的布局,遂最终决定,给南奕一个机会,给内功武道一个机会。
他想看看,如果南奕不早夭,其开辟的内功武道,究竟会有何等的玄妙。
于是,离皇改变历史,让原本应该走吴郡汇合水军,乘船赶往瀛州岛进行支援的缉罪司修士,改走楚郡。
如此,牵一而动全身,被魔修袭扰南天城的楚郡郡守楚狂生,请这批缉罪司修士,于途径南天城时,清理一波城外的玄阶魔修。
本就已经走掉不少人的永恒明火教魔修,经此一遭,更是纷纷放弃,不再干等南奕。
虽然这一世,仍旧有魔修宫劭,于三月二日以化身袭杀南奕,但比起上一世的多位玄阶魔修出手,可以说有天壤之别。南奕也因此,保住了性命,未曾死于天启四年三月二号。
而后,历史逐渐变轨。
公冶青天照旧,于四月七日篡位夺权,意欲炼化南天城,却被守株待兔的陶知命引入道争幻境。
但上一世,陶知命虽以有心算无心成功斩杀公冶青天,却因公冶青天竭力反抗,收获不算太大。
而这一世,有南奕及其他源武者相助,陶知命斩杀公冶青天更易,收获更丰。
然后,没有早夭的南奕,气运更盛,竟忽然放出了长生真气,使内功武道更新为真气武道不说,还凭借长生真气之特性,令百姓自发传武,瞬间有了如火如荼之势。
接着,南奕随杜衡赶赴瀛州岛,轻易谈妥《瀛州和约》之余,竟还在南海鼓捣出龙血真气,埋设后手。
当杜衡以灵犀蝶请示离皇龙血真气一事时,离皇极度错愕。
他错愕的不是南奕想在南海搞事的小心思,而是没有早夭的南奕,锋芒竟如此之盛,轻易影响大势。
离皇感觉,他好像从历史樊笼中,放出了一位非同一般的天之骄子。
但南奕锋芒愈盛,便意味着南奕开辟的新道,愈有可能让离皇找到入道修行的良机。
带着一丝纠结,离皇继续暗中关注南奕的成长。
而南奕自瀛州岛折返,并随杜衡抵达离京城后,果然是锋芒毕露。
面对九部官员的默契抵制,南奕先是争取千年夫子世家洛家的支持,接着找到前财度司司长苏光,凭借苏光的人缘、脉楼的情报,陆续说服九部官员,各个击破。
最终,在南奕相助下,苏光踩着林夜,重掌财度司。
在上一世,苏光是要在天启四年的十月,才找到机会,以传销之罪扳倒失去离皇好感的林夜——上一世,南奕虽早夭,使内功武道中道崩阻,但传武模式、传销机制,仍旧入了有心人的眼。
而这一世,苏光复起,竟使林夜提前三个月被贬齐郡。
而且在上一世,林夜得画诡阁拉拢,会赶去齐郡重新接元家被灭后留下的烂摊子。
结果在这一世,林夜被贬的第二天,便因招惹南奕,于稀里糊涂间,死于武夫之手。
林夜的死,出乎离皇预料。
也正是林夜死后,离皇感觉京城局势有些脱离掌控,不得已只好提前应允选妃提案,准备将布局拿下画诡阁的时间提前。
结果,他刚应允选妃提案没几天,孔谦便死了,还是死于南奕之手。
感知到「长生戒」的实质,乃是「圣德教化经」的一部分,离皇一度有些茫然。
他万万没想到,南奕竟将孔谦给斩了。
如果说林夜的死,尚是与苏光有关,那么孔谦的死,离皇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
他完全搞不懂,理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孔谦,为何会跟南奕突然扯上关系,且轻易被斩。
——离皇还不知道,甚至连上一世传他本命蛊祭炼之法的林渎,也在今日身死道消。
但离皇意识到,局势彻底失控。
林夜的死,不会过于影响画诡阁;可孔谦的死,必然会在画诡阁内掀起惊涛骇浪,进而影响离皇的布局。
离皇心情复杂。
南奕的强势表现,说明真气武道确实值得看重,也说明他改变南奕命运,算是一笔非常棒的投资。
如果他身具灵根,能提前修炼前世准备的《坐山诀》,修成「坐享其成」之术,甚至能凭借这笔投资直入蜕凡期。
可如今,一来,离皇重活一世,仍旧不敢贸然接引源炁去赌命入道;二来,他还没能从南奕手上取得源武者之位;三来,南奕竟已然要坏掉离皇针对画诡阁的布局。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画诡阁还不知道孔谦死讯,抢先下手。
离皇感知了一番「长生戒」方位,估摸着南奕若是要回京城,最快也得半日以后。
所以,留给离皇的时间,很可能只剩半日。
离皇深吸一口气,当即下令,叫人召礼部品德司郎中庄纯进宫。
庄纯,是负责选妃一事的礼部女修。
但准确说,庄纯已经死了。
现在的庄纯,实是画诡阁狐妖狐千却,以千面神通变化而成,假装庄纯。
离皇召庄纯进宫,意在召狐千却进宫。
不多时,狐千却受召,来到御书房面见离皇。
“臣庄纯,拜见陛下。不知陛下突然相召,是有何事吩咐?”
狐千却心中猜测,应该是为了选妃一事。
毕竟,她变化的庄纯,负责的就是选妃一事。除去此事,离皇也没别的事私下召她。
狐千却暗暗讥嘲:呵,男人。
本以为离皇一直没有妃嫔,是无心女色。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为了拿稳皇权,和皇室宗老较劲罢了。
如今坐稳了帝位,应允选妃提案不说,还迫不及待地召她进宫,想面授机宜,当真是个好色的急性子。
狐千却心中讥嘲。
但狐千却刚刚说完,便有一股无形压力突然涌现,瞬间将狐千却压趴在地上。
同时,一股奇异香气飘出,叫狐千却四肢无力不说,还令狐千却恢复人身本貌,露出了狐耳与狐尾。
狐千却震惊失色。
“迷狐香,假丹,还有灵币……你,怎么可能……”
趴在地上的狐千却,艰难地抬头看向离皇,只觉离皇无比陌生,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般模样。
瞬间将她禁锢的诡器不说,迷狐香属于只针对狐妖的香料,还有让凡人可以暂时使用法力的假丹,以及对应玄阶的灵币。
灵币作为灵境中都能流通使用的货币,配合特殊手段,可以代为满足大部分黄阶诡器动用时的灾厄代价。
换言之,离皇实是准备周全地,以凡人之身将她拿下。而如此周全的准备,说明画诡阁的谋划,在离皇眼中好似一个笑话。
“狐千却,臣服,或者死。”
离皇走到狐千却脑袋不远处,扔下了一纸契约。
并非普通纸张书写的契约,而是一件契约形式的诡器,一旦签订,即会缔结强有力的诡契。
狐千却没有管离皇的话,而是执拗问道:“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她不信自己会折在凡人手中!
如果离皇不肯交代清楚,狐千却宁可死,也绝不会臣服于只是凡人的离皇。
离皇知道狐千却的性子。所以他淡淡开口:“如果你要朕说出一个能让你答应签下诡契的身份,那么你可以称呼我为画诡阁八座,重生者卫元昭。”
重生者?画诡阁八座?
狐千却愕然。
不等狐千却再次开口,离皇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抢先说道:“狐千却,原名胡白芷,为秦郡散修。弘治十五年,于秦岭山攻略一方灵境时误染血脉异力,终被迫化为狐妖。”
接着,离皇又道出了两件狐千却加入画诡阁之前,不为人知的小事。
狐千却顿时沉默。
她化为狐妖前的原本身份,还有可能是离皇找人调查的情报。但她化为狐妖后,以千面神通行走大离的一些经历,就不大可能是被人查出。
换言之,离皇竟当真是位重生者,于上一世设法从她身上获取的隐秘?
“你为何能重生?”狐千却的语气,已然松动许多。
离皇依旧淡然平静:“朕乃离皇,自可调用大离秘库。前世找林渎学得本命蛊祭炼之法,再从大离秘库取出春秋蝉祭炼为本命蛊,便可催动春秋蝉神通,逆转时光,重生一世。”
包括离皇适才拿下狐千却所动用的种种事物,皆是出自大离秘库。
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一只春秋蝉。
“春秋蝉,蝉动春秋,逆转时光。”狐千却似是在自嘲,“所以,上一世,你在加入画诡阁之前,便已想好了重生一遭?”
“当然。”离皇止言,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狐千却猜到离皇是想说:他身为离皇,怎么可能当真与魔修沆瀣一气。
打从一开始,离皇便将目标放在了这一世,然后在上一世设法搜集诸多情报,既有画诡阁七宿的,也有坎震兑另外三大王朝等等。
只是,上一世早夭的南奕,于这一世撑过永恒明火教魔修惦记后,竟骤然绽放耀眼光芒,甚是夺目。
甚至于,连上一世堪称时代大势的蒸汽技术,也在南奕真气武道面前,隐隐有些黯然失色。
然后,南奕仿佛不带歇息一般,各种惹事,轻易改变命运、左右局势,只给离皇半日时间料理画诡阁。
离皇念及此,神色愈发冷肃。
他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便再一次逼问道:“臣服,或者死。”
狐千却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得知离皇乃是重生者后,她态度松动,倒是觉得自己输的不冤,也并非真正折在了凡人手上。
可离皇眼下仍是凡人,狐千却嘴唇翕动了好几次,依旧觉得臣服于凡人有些过分丢脸。
眼瞅着离皇杀意越来越浓,狐千却猛地咬牙,说:“敢问,上一世,我是否臣服于你。”
“当然,否则我也问不到伱那些隐秘往事。”离皇嘴角微勾,散去了杀意。
而狐千却闻言,立马接话说:“既如此,狐某愿降,愿臣服于陛下。”
她在心里宽慰自己:非我先降,而是上一世先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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