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撒开大步,沿着乡间土道一路疾行,不多时便追上了头前跑路的杨大娘子。
这嫂嫂倒也是个果断之人,因着叔叔舍身为她断后,她自一路打驴狂奔,只跑得那驴儿上气不接下气,只是这驴儿的脚程着实一般,且脾气也坏,才跑了不过四五里路就开始尥蹶子,走走停停的好不恼人,纵是杨大娘子几番打骂也无济于事。
如此却也导致杨大娘子并没有如二狗预期的那般跑出足够远的安全距离。
说来杨大娘子也是有一膀子堪称卓绝的膂力的,只她几番捶打那驴儿,不想那拳头落在驴皮上面,却如击打在一个滑不溜丢的油球上一般,浑不着力,只油油滑开,却引得那驴儿更见惫赖。
二狗在后望见自家嫂嫂的背影,只以为她却故意缓行,以观自家行色安危哩。于是疾步追上,半是无奈半是恼火的问道:“我自让嫂嫂先走,缘何如此步迟?却不知但教那范屠夫追来,你我恐不得脱身哩!”
杨大娘子见得二狗回还,自是高兴不已,她有些羞恼成怒道:“你道我不想快走麽?只这瘟驴实不成器,便只跑了三五里路遂不听使唤,时跑时歇。我几番挥拳捶打,竟不能伤它分许,奈何不得。”
只是自二狗声音响起后,驴儿却早已变得老实起来,与之前的惫赖模样简直判若两驴,驮着嫂嫂只四蹄翻飞的往前狂奔,边跑边还不时地拿眼去瞅二狗。
嫂嫂察觉驴儿的变化,顿时更怒,骂道:“这畜生竟是个惯看人下菜碟的,当真是可恼,气煞我也!”
二狗闻得此言,将目光投向那驴儿,故作迷糊的说道:“是麽?嫂嫂即如此说,这驴儿又无从辩驳,便只当它自认罪了哩!待得回家,便宰杀了这厮剥皮吃肉,以消嫂嫂心中怨气!”
嫂嫂余怒未消的的说道:“便道便宜了这孽畜!”
二狗只开解道:“到时由嫂嫂亲自掌刀宰驴,临了且多杀几刀便是!”
嫂嫂端坐在驴儿背上大笑道:“这个却好!直出我一口恶气哩!”
话音未落,却忽觉那奔跑中的驴儿一个纵窜,只险些将她颠簸下来。
然后却有一个尖细声音响起,道:“不好!不好!俺只闷头装哑,你等便要污驴作杀,如此行径岂是正人作为?”
嫂嫂不由大惊道:“谁人在说话?”
二狗也惊讶的瞪着那驴,叫道:“这畜生竟会说人话,莫不是邪崇附身?”
只是看二狗脚下的速度未有丝毫迟疑波动,便知他的惊讶却无有几分成色。
那驴儿一边跑一边叫道:“会说话的驴儿便是邪崇麽?你等宋人着实无有见识!吾乃神骏駃騠是也!”
駃騠是先秦时代的良马名,【淮南子·齐俗】中有“六骐骥,四駃騠”之说。
【史记·匈奴列传】开篇就说:“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这駃騠乃是与汗血宝马齐名的奇骥。
古语有云:骡骡之子,千里駃騠。
自是说明了駃騠的源来。
我们都知道,驴和马杂交,生出来的骡子一般是没有繁殖能力的,但这也并非绝对。
一千头公驴与一千母马相配,每生一千头公骡,就有几率出现一头具有繁育能力的公骡,是为駃也。
一千头公马与一千头母驴相配,每生一千头母骡,也同样有一定几率出现一头具有繁育能力的母骡,是为騠也。
以此公骡(駃)与母骡(騠)相配,则生奇驹,可日行千里,是为駃騠也。
駃騠有一个颇为神异的特点,此骏马也,幼年似驴,生七日而超其母。解释开来就是,駃騠是一种骏马,幼年的駃騠长得像驴,但只出生七天就比生它的母骡跑的还要快。
駃騠、橐扆(骆驼中的奇兽)、騊駼、驒騱等,与那彘、罴、彪,金毛獐(犼)之属,皆在邪崇分目之册中。
不过前四种相比之下较为温顺,却有人为驯化豢养的记载。
二狗得庞世娘传授经典,多学驱除邪崇手段,自是知晓“駃騠”之名号。
他冷笑道:“你这邪魔休得大言欺人!若你是駃騠,如何此番跑了几步路便自作妖?你的日行千里之神通呢?”
那驴儿只叫道:“吾出生尚不足一载,止一幼驹耳,如何驮得动两乘(客)长途疾奔?!”
二狗奇道:“你这厮着实胡言妄言,我只见你驮负我家嫂嫂,如何算得两乘?”
駃騠却道:“你日夜与之厮混,却不知她早已怀胎生孕,腹内长有天慧之崽儿,如此一身负两命,自是算作两乘。”
二狗却顾不得深究驴儿话语中的隐含真意,只惊骇的脚下控制不住力道,暴然窜出数丈之远,而后他瘸着腿追在驴儿的身侧,急问道:“你这厮莫不是说我家嫂嫂怀孕了?是我的崽儿?”
这驴儿尚未搭话,骑在驴背上的嫂嫂却已然作色道:“陈二狗!我自与你结对,却从无与别家男女接近!若不是你这驴球儿布下的种儿,却又是何人?直娘贼!你这厮莫不是疑我不守妇道?”
二狗却连忙说道:“嫂嫂休怒!俺却无有疑你,只是惊喜来的太突然,有些难以置信。嫂嫂却是瞒得我好苦,既有这般喜事,何不早说哩?!”
嫂嫂这才转怒为喜道:“我···我也是今日才得确认,又如何来得及告你。哼!若非顾虑我肚中的你家孩儿,你看我不与那范家赖子拼个死活?!”
二狗笑得牙白,只挽住驴儿的缰绳,一脸无耻的对它斥道:“你这蠢物须行的慢些,若有半点不稳当,晃着了我家嫂嫂,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那驴只气闷道:“你这厮当真无有面皮,先前嫌俺行慢,此番又怪俺行快!要不你来当驴试试!嘿!主家,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这布种儿的本事不行啊!”
二狗刚才一时吃惊,闪着了腿,膝盖有些疼痛难耐,故而未有心思理会这驴子,却把这厮勾出了几般狂言。
驴儿却道:“主家啊!似你这般操劳几月,却只得配出一崽儿,实在是繁育能力堪忧啊!若宋人皆如你这般布种艰难,你这一族人等怕不是很快就要亡族灭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