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当叶卡捷琳娜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时，这个男人材感同身受的明白，被这位【铁血皇女】注视时的心理压力有多可怕。
    他还是凭借自己无以伦比的坚定意志，才稳住了嗓子，让自己说话不会颤抖：
    “是这样的……新式蒸汽机的内部构件比较精密，脆弱，装配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展览会的开办……又急促了一些，所以我们是打算在今天晚上再开始，把内部构件装配进去的。”
    这个男人的言外之意是，联邦没有那么看不起叶卡捷琳娜，更不敢这么“耍”叶卡捷琳娜，新式蒸汽机的内部构件，他们还是送过来了的，只是需要装配时间。
    但这个“装配时间”，又拥有非常不可言喻的“学问”了。
    别忘了，联邦的目的是拖住叶卡捷琳娜，整个展览会以及整个团队，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
    在这个男人的计划中，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装配时间”，慢慢的把叶卡捷琳娜一直拖在伊修达尔。
    只要叶卡捷琳娜一天还对新式蒸汽机感兴趣，只要他不停的透露新式蒸汽机的装配进度以及各项数据，他相信就算是十天半个月，叶卡捷琳娜也会在这里等他。
    但他还是想多了……
    叶卡捷琳娜只是安静的看了他一眼，既没有问多久才能完成装配，也没有询问新式蒸汽机的各项数据，直接开口冲他来了一句：
    “你是【万众目光】“对帝国”方面的三位负责人之一的奥利弗·史瓦兹，看在你交还了【无穷之眼】西北大区主管杰瑞的家属的份上，我会给你一天的时间。”
    奥利弗的脸颊肌肉迅速的抽动了起来，他现在使用的面孔，连他自己都是在前几天【变容药水】药效生效了以后才看见，但叶卡捷琳娜却还是叫破了他的身份。
    不过叶卡捷琳娜说给自己一天的时间？还说是给自己面子？
    开什么玩笑呢！他跟组织里打的包票可是十天！
    就算是【铁血皇女】，面对联邦的这份“阳谋”也只能这样口头叫嚣吗？
    谁知奥利弗还没有开口拒绝叶卡捷琳娜的要求，叶卡捷琳娜忽然从旁边的研究员那边接过了一张蒸汽火车车票，向奥利弗出示了一下。
    奥利弗一眼就看清了，这是一张明天下午从伊修达尔这里首发，终点站在联邦首都的车票。
    他有些莫名的看向了叶卡捷琳娜，这位殿下向自己出示这张车票是什么意思呢？她难道要直接杀向联邦首都？有这个必要……
    等等！
    奥利弗的脸上忽然失去了所有血色。
    叶卡捷琳娜不可能大喇喇的前往联邦首都，在联邦的地盘上，联邦倾尽全力还是能抹杀她的。
    但另一个人可以去！并且还是联邦不太能对付的了的那个人！
    “明天我看不到这东西装配好运转起来的效果，这张车票我会交给叶赫。”
    果然！
    说这话时，叶卡捷琳娜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了一点笑意。
    她叫上叶赫，就是想用叶赫作为压力去给联邦施压，这份威胁就跟她不得不来伊修达尔一样，联邦那边也受不了【毁灭神父】去他们的首都！
    谁也不能保证叶赫的行动目标是什么，他可能什么也不做，也可能把联邦的各大城市都化作火海，让联邦首都成为历史。
    更糟糕的是，叶赫之前没去过联邦，他本人又有着正神教会神父的身份，还是个神眷者，联邦根本找不到正常的理由不让他入境。
    如果是不正常的“理由”，又很容易直接触怒这位神父，联邦与叶赫要是起了冲突，最后笑着的一定还是叶卡捷琳娜！
    和威廉姆特家族“一言堂”的帝国不同，联邦内部可是有着极其复杂的“派系”分歧。
    总统，第一法官，议会，明面上就已经有这三大势力了，在此之下甚至还有更多错综复杂的中小派系。
    对外的时候，所有人或许会以联邦的总体利益而一致向外，但内部斗争时，这些派系也经常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叶赫一旦踏入联邦的地盘，尤其是联邦的首都，即便叶卡捷琳娜没给叶赫任何好处让叶赫去做任何事，也一定会有派系想着借助叶赫的力量去清除异己！
    最后受损的，仍然是联邦的实力。
    对“自家”有多乱，派系势力斗争有多剧烈非常清楚的奥利弗，目光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正在迅速的认清现实，原来从叶卡捷琳娜带来了叶赫的时候开始，他早就没有了任何选择权。
    目光开始变得空洞的奥利弗，被叶卡捷琳娜抛在了原地发呆。
    她带着笑的很肆意的研究员们转身就走，把“明天再来”的意味体现的淋漓尽致。
    “殿下……晚上的宴会……”
    只能跟着叶卡捷琳娜行动的凯南伯爵向叶卡捷琳娜提议着什么，注意力有些溃散的奥利弗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看到了叶卡捷琳娜向凯南伯爵点了点头，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同团队的科学家，看出了奥利弗现在才是整个团队的真正主事者，他和威尔逊等人尴尬的望着奥利弗，不知道这场展览会有关他们自己的那部分还能不能继续举办下去。
    “各位……正常活动吧，我先失陪了。”
    奥利弗也没法说这些科学家们的不是，毕竟他才是利用了这些单纯科学家的人。
    幸好会场里正络绎不绝的有本地豪绅和贵族赶来，如果这些科学家有本事把自己的造物卖出去，或者吸收到研究经费，最后收益的还是有联邦一杯羹。
    所以他把团队里的科学家们和其他人都留在了会场，自己跑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伊修达尔城里。
    联邦肯定不会让新式蒸汽机的内部构件随团队一起来，通过各种渠道，奥利弗早就把大部分构件都送到了伊修达尔城的各处。
    他现在需要跑遍这些地方，把所有零件收集起来，并装配进去，以满足叶卡捷琳娜明天的观察。
    与暴露这个联邦顶级的科技造物相比，“叶赫前往联邦首都”的灾难显然更严重一些。
    此时的奥利弗除了祈祷新式蒸汽机的科技水平够高，叶卡捷琳娜和她带来的那些研究员无法完全仿制这个机器以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
    话分两头，在展览会的会场开门以前，叶赫已经踩着卡美洛飞到了发生剧烈爆炸的煤矿现场这边。
    这里……怎么说呢……叶赫对这样尸横遍野的情景很熟悉。
    卡美洛既然要用这个矿场的爆炸吸引住叶卡捷琳娜的注意力，当然不能仅仅只是引起了一次爆炸而已。
    这个敌国的间谍是在煤矿最繁忙的上午，最多工人在这里汇聚的时候，引爆了过量的用于开矿的炸药以及一个用于抽取地下水的大型蒸汽锅炉。
    他要用这场死伤无数的重大“事故”后续的各种处理问题，让凯南伯爵陷入麻烦缠身的状态，也让叶卡捷琳娜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此时的整个矿场已经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弹坑”，矿工们的残肢断臂最远抛洒到了半公里之外，一些倒在这个“弹坑”边缘的矿工们还在轻声哀嚎着，叫着叫着就没了动静。
    整个矿场里还能行动的“幸存者”，叶赫只看到了两个。
    一个是正在一具尸体旁嚎啕大哭的少年，另一个是一个一脸木然，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在弹坑里徒手刨挖着灼热的泥土的男人。
    从天而降的叶赫先落在了少年的身边，他落地的动静吸引了这个侥幸没被炸聋的少年。
    他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叶赫，疑惑，痛苦，绝望……许多复杂的情绪同时充斥在少年的眼睛里。
    “主说，逝去者终将回归平静，在天国里享受应得之幸福。”
    难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的叶赫，随口向这个少年念了一句悼词。
    少年睁大了一些眼睛，哽咽着对叶赫问道：
    “你……神父？……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这个少年或许有至亲死在了这场爆炸中，或许就是他身前的这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他身上的灰尘，还有散落在一旁的一个午餐盒，说明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来给忘记带午餐的矿工父亲送一下餐的儿子，在爆炸发生时，这个伟大的父亲用身体护住了他……
    “发生了爆炸，并且这场爆炸是人为的，有人需要这场爆炸达成他的目的。”
    理智的叶赫回答了少年的问题，在少年瞪大眼睛，迅速把悲痛转化为怒火发泄出来之前，叶赫又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这个导致了爆炸发生的凶手已经被我杀了，你的复仇目标没了。
    所以请你跳过愤怒的复仇阶段，先想想如何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你的母亲和妹妹吧。”
    叶赫是通过少年手腕上的一个小女孩的发带，判断出少年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的。
    他留下了这个表情变得有些茫然的少年，踩着灼热的泥土踏进了“弹坑”里，朝那个还在徒手扒拉泥土的男人走去。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些焦黑，双耳流出的鲜血说明他已经被爆炸震破了耳膜，嘴角还不停溢出血液，说明他还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内伤。
    但他还是忍受着身体里的剧痛，木然的刨着泥土，哪怕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
    下面应该是矿洞吧？里面有亲朋在？
    叶赫一眼就看出了男人的执着是为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往地下派出了凯撒。
    崩裂的碎石和煤层已经把塌陷的矿洞的入口封死，普通人很难再开出一条通道连接大概率已经塌陷的矿洞，但拦不住无孔不入的凯撒。
    很快叶赫就通过凯撒返还的信息，看到了一小段确实已经塌陷下来了的矿洞，也发现了一些被结结实实的埋进了泥土里，已经不成人形了的矿工尸体。
    但在凯撒越过这段塌陷，进入矿洞的更深处以后，这里塌陷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一些被震晕了过去，即将在矿洞里窒息而死的活人被凯撒发现了。
    来都来了，救一下吧。
    叶赫虽然只是替叶卡捷琳娜过来看看情况，但他知道，他这里要是救出了更多的幸存者，叶卡捷琳娜那边的压力就越小。
    嗯，反正他也不用自己动手。
    金色的波纹在叶赫身侧展开，一架接一架【g13-自律小子】，从金色波纹里排着队走了出来，并立刻开始了挖土以及清理矿洞的工作。
    银色波纹也被叶赫利用了起来，一个银色波纹开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另一个银色波纹被叶赫开在了矿洞侧面。
    自律小子的没有什么直接的掘土能力，但它们可以将泥土碎石存放在自己身上的那储藏空间里，然后跨过银色波纹去到不远处倒掉，再跨回来继续装载搬运。
    一部分自律小子还可以直接将泥土倒进银色波纹里，这么点无机物对物质世界的损失并不严重，还比不上违令者的反物质子弹湮灭的物质多呢。
    对了！违令者！
    叶赫一拍脑袋，自己光顾着想怎么挖土了，怎么把这玩意忘了？
    于是他让自律小子回到银色波纹里待机，只留下了其中一个，并顺手把连这么多机器人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都没反应的男人拉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生命本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被叶赫一扒拉，他头一歪就要断气，叶赫反手就拍了一滴生命之水进他嘴里。
    然后在这个男人因为恢复健康而大梦初醒一般的时候，把他扔到了还颓然坐在父亲尸体前的那个少年的身边。
    “啊！你是什么人？对了！班长！托莉小姐……大家都还在下面……”
    摔了一跤的男人回过了神来，惊愕的望着叶赫，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塌陷的矿洞那边。
    “好的好的，我正在救，给我一点时间。”
    叶赫伸手阻止了男人扑过去的冲动，在男人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让凯撒计算好了反物质弹的作用范围，并打了个响指，示意留在原地的自律小子行动。
    违令者的小手枪，被这架自律小子指向了一个计算好的角度，并直接扣动了扳机。
    银色波纹一闪而逝的吞噬了这个自律小子，并且在波纹消失之后的下一个瞬间，这座本就位于一块高地上的煤矿场，突然不见了一小半。
    少年和男人同时目瞪口呆的望向了侧边，在他们眼里，一块平地突然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块数百米高的悬崖，令他们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叶赫已经踩上了卡美洛飞了出去，斜向下的矿道，就像是在悬崖的山壁上精准的掏出了一条裂隙一般显眼。
    凯撒计算的角度也足够刁钻，剩余的山体因为受力原因，也没有继续压塌这条矿道，让叶赫很轻松的就把昏迷在矿道里的那些矿工们，一个接一个的接到了卡美洛上面，来回三次就把所有人都送了上来。
    “班长！啊！托莉小姐！”
    心心念念的同事和监工小姐都活着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让男人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清新的空气也很快就把这些昏迷的矿工吹醒，只是他们在意识到自己得救之前，就已经被变成了“弹坑”以及悬崖的矿场惊的说不出话来。
    当叶赫把那些不幸被塌方的泥土压死的矿工尸体也送上来以后，这些得救的矿工们就更沉默了。
    “请问您是？”
    男人口中的托莉小姐硬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叶赫这位救命恩人问起了姓名。
    这位看上去更像是一名会计或者秘书的女士穿着有些朴素，还沾了满身满脸的煤灰。
    但她的眼睛除了因为看到伤亡而悲痛的略微有些泛红以外，仍然闪烁着一抹非常难得的，令人动容的坚毅。
    “我是月之辉教会的神父，叶赫，这里的爆炸是卡美洛干的，他是联邦的间谍，爆炸发生前一分钟，我把他杀了。”
    叶赫对这位托莉小姐微笑了一下，顺带说出了一些信息量非常大的内容。
    这里的矿工就没有人不认得卡洛斯这位领主的准女婿的，因为卡洛斯这几天才开始负责管理这个矿场，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卡洛斯居然会是间谍，还造成了这场爆炸。
    “原来是他！？”
    “啊！我就说昨天怎么会突然运那么多炸药过来，我们这里哪里用的了那么多啊？”
    “可恶……巴里，唐纳德……他们都在上面……”
    没有什么比遭遇人为的灾难后，立刻听到元凶的姓名更能令人从悲伤中振奋起来的消息。
    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叶赫这位救命恩人已经替他们干掉了这个元凶更大快人心的消息。
    矿工们很快就从激荡后怕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起激动的看向了叶赫。
    沉默了一小会的托莉用力的深深吸气，然后深深的吐气，她看向了叶赫，再次代表了所有幸存的矿工们，郑重的对叶赫说道：
    “谢谢！谢谢。”
    救命之恩，杀仇之恩，值得叶赫坦然接受她的两次道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