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你去哪儿？”小王同学跳下自行车，往回跑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张叶。
    “啊？俺……俺也不知道。”张叶茫然的看着王静文，天下之大，自己能去哪呢？
    “这是跟高师傅吵架了？”小王同学看着张叶像是要走的模样，摸不着她的路数，但不妨碍她搂住张叶的胳膊，这年头风气再保守，也不排斥同性之间毫无杂念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的、正常表达亲昵的肢体接触。
    “没有。”张叶摇了摇头，她被小王同学挎着胳膊，有些许不自在，人家可是城市人，无论是模样还是穿着，都甩自己好几条街。
    “那就回去，一会该吃饭了。”小王同学想拉着张叶掉头，往回走。
    “俺不。”张叶固执的摇头，不想往回走。
    “为啥啊？高师傅把你赶出来了？”小王同学不明所以，试探的问了一句。
    “没有。俺……俺就是不想回去。”张叶有些局促，不想提自己是“扫把星”的事。
    “那你出来高师傅知道吗？”小王同学想不通了，她平常不掺和别人的家事，但今天是个例外，高大山刚救了自己的弟弟，而张叶又认定了高大山，有人知冷知热，对高大山来说明显是件好事。
    张叶没再说话，低着个头，摇了两下头。
    这可把小王同学整不会了，虽然自己有劲，但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生拉硬拽吧？
    唐植桐在一旁瞅着，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见小王同学朝自己看来，唐植桐没说话，用手在脖子下面无实物表演了一下打结、解绳，然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妇联宿舍的方向。
    小王同学看明白了，自己丈夫这是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去搬救兵呢，只不过调皮了一点，打个结还配上吐舌头，跟个吊死鬼似的。
    在看到小王同学点头后，唐植桐蹬上自行车，一溜烟跑没了影。
    张叶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何方。
    唐植桐在妇联宿舍传达外面将自行车停好，敲了传达室的门。
    “谁啊？”高大山这一觉睡的香，正做梦娶媳妇呢，结果被敲门声吵醒了。
    高大山睡得迷迷糊糊的，眼都没睁开就吩咐道：“叶子，去开下门。”
    结果没等到回应，睁开眼，屋里哪还有张叶的人影？
    “高大爷，是我，小唐。方便进去吗？”由于不知道高大山和张叶之间发生了啥，唐植桐没有贸然的推门进去。
    “等会，别敲了。”高大山一个激灵，彻底醒了，光着腚爬出被窝，从暖气片和烟筒上拿过衣服，慌忙穿上，连腰带都没扎，用手拽着，躲在门后，开了一条缝。
    “高大爷，我在南边路口看见张叶了，一副要走的模样，喊她她也不回来，您看这事……”唐植桐没有往里面走，而是站在门口说道。
    “这是哪出啊？你等会，我扎上腰带。”高大山急了，对此毫无头绪，但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啊，转回去也顾不上裤子没有干透，拿起裤子往上套，然后把腰带系了个结，所谓的腰带其实是一根布条。
    最后一边穿一边拉开了门。
    “在哪？哪条路？”高大山一脸焦急，扣着扣子问道。
    “高大爷，我带您过去吧，不算远，静文在那陪着呢，跑不了。”唐植桐往下走两步，把自行车掉个头，高大山腿脚不便，自己走过去要慢一些。
    高大山没言语，点头答应下来。
    若是载腿脚方便的人，可以在自行车发动后，一个助跑跳上去，但这对高大山来说有难度。
    唐植桐捏住闸，左脚支地，右脚踩着车蹬子，等着高大山坐后座上。
    “高大爷，您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头疼不疼？要是觉得受凉，咱接回张叶后，我带着您去趟妞妞房，趁那边还没下班。”路上，唐植桐见缝插针的问了一句。
    妞妞房是满清时候的一个集培训、住宿为一体的机构，每次选秀女，初选合格的都会被关在妞妞房学规矩，这是秀女必走的一个环节。
    由于满清皇室对秀女的需求旺盛，一个妞妞房明显是不够用的，四九城一共有四个。
    唐植桐说带高大山去妞妞房并不是去学规矩，而是为了看病，离妇联宿舍最近的妞妞房在骑河楼，现在是第二中医门诊部所在地，骑自行车去没多远，但高大山走着过去有点费劲。
    “不用，我好着呢。”高大山没将唐植桐的话放在心上，想当年没少趴冰天雪地，即便是有点头疼脑热，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唐植桐就载着高大山来到了张叶面前。
    “你这是弄啥来？怎么一个人跑了？”高大山在唐植桐停车后，从后座上下来，就看到了彷徨无助的张叶。
    “大山哥，俺……俺骗了你。”张叶看到高大山后，低着头，攥着衣角，咬着嘴唇，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你骗我啥了？”关心则乱，高大山刚才做梦都是跟张叶在拜堂，这会生怕张叶说“未婚妻”的事是假的，那就真曰了狗了。
    “高大爷，叶子，外面怪冷的，咱们是不是回去再说？”小王同学看高大山来了，本来想拉着唐植桐直接溜之大吉，但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又有些不放心，打算先糊弄回去再说。
    “好，好，回去再说。”高大山软了下来，伸手要拿张叶的包袱。
    “大山哥，俺不能回，俺不能连累你。”张叶拽着包袱不撒手，这回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是咋了？你倒是明说啊。”高大山急了。
    “俺是扫把星，俺跟着谁，谁倒霉。俺才来三天，就有孩子落水，说不准还会连累到你……”张叶被逼到墙角，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这不是胡说嘛？咱国家只有大救星，没有扫把星，快跟我回去。”高大山听后哭笑不得，放下心来，原来不是嫌弃自己，同时还很感动，张叶都这种光景了，还在为自己考虑。
    扫把星的说法在农村很有市场，但在四九城生存土壤已经不多了，前几年的牛鬼蛇神大部分还在农场劳动呢。
    “叶子，那都是老封建了，是封建势力对咱女人的压迫和剥削。要我说啊，你是高大爷的福星呢，落水的那孩子是我弟弟，我们不光不会怪高大爷，相反，还要好好感谢他。”小王同学没想到张叶玩这一出是因为这个，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从年龄上来说是自己姐姐的女孩，因为她对待感情是一片真心，跟自己一样。
    “真的？”张叶听到小王同学这么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嗯，真真的。”小王同学拉着张叶的手，笑眯眯的，亲和得不得了。
    “这下可以回去了吧？”高大山在一旁问道。
    “嗯，回！”张叶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笑容和羞涩又重新爬上了脸庞。
    看人家误会解除，小王同学和唐植桐也就不在这当显眼包，打过招呼直接回了家。
    王敬民睡了一觉已经醒了，此刻正依仗着自己在留观状态，有护盾在身，可劲的使唤王静莹。
    一会倒杯水，一会水太热，一会想吃山楂条，一会又想看书，反正是不打算让二姐歇着。
    王静莹恨的牙痒痒，眼里的怒火都快化成实质性的火焰喷射器了。
    “妈，敬民没发烧吧？”小王同学一进门，就逮住叶志娟问道。
    “没，精神着呢。你怎么来了？”叶志娟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到大女儿进来，问道。
    “这么大事，不来一趟我不放心。”小王同学听到臭弟弟没事，直接拿着凤芝的棉衣，坐在了叶志娟的旁边：“桉子说敬民棉衣小了，我婆婆找出来一身凤芝的棉袄棉裤，虽然旧了点，但胜在合身、保暖。”
    “谢谢你们。今年单位事情多，没顾上给敬民再改一身，本来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还是用上了。”叶志娟摸着手里的棉衣，虽然外面花花绿绿，还带着接布的痕迹，但针脚又密又匀称，做的很用心。
    “姐，敬民仗着咱妈护着，老使唤我。”王静莹听到大姐的声音，从里屋走出来告状，刚才已经找亲妈告过状了，没啥作用，说等两天再收拾，现在先由着他，可她等不了。
    “妈，敬民下午没发烧吧？”唐植桐不管姐弟间的鸡飞狗跳，更关心小舅子落水后的情况。
    “没有，精神着呢。刚才还嚷嚷着热，差点把被子蹬了，说他他还不听。”王静莹在一旁搭茬道。
    “先让他穿上衣服，我会会他。”小王同学知道受凉后出汗就代表着不会发烧，发烧的前兆不光不会出汗，还会害冷。
    衣服嘛，当然是穿凤芝这一套。
    “我不穿！”王敬民在听明白大姐的来意后，把头往被子里面一缩，然后双手拽着被子头，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不穿？你要长床上吗？”小王同学也不着急，裹被子里面看上去是保护，但保温性好、透气性差，一会就出汗、憋得慌，这时候要是再放个屁……那可就太完美了。
    “打死也不穿！花花绿绿的，我会被别人笑话的。”王敬民躲在被窝里朝大姐喊道。
    “行，咱看看谁有耐心，是你憋得久，还是我坐得住。”小王同学一点都不着急。
    这回换王静莹在一旁看热闹，嘲讽拉满：“有本事你别出来。”
    “你不让我出来我就不出来？那我多没面子？”王敬民在被子里憋得慌，露出头来换口气，呼扇了一下被子，又要钻进去。
    “出来了再进去？哪有那么容易！”王静莹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胳膊，威胁道：“你是自己穿，还是我帮你把被子掀了？”
    “敬民，穿上吧，外面再穿一层外套，穿上我带你出去玩。”尽管小舅子没有发烧，但唐植桐依旧有些不放心，打算带他去骑河楼妞妞房去看大夫，这事刚才已经和叶志娟说过了，她也同意。
    “哼！我不是怕你们，我是给我姐夫面子！”王敬民一听姐夫要带自己出去玩，纠结了一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王敬民就一个想法，千万不能让自己的小伙伴看到自己穿花棉袄、花棉裤，不过这回既然有外套遮着，那自己司令员的脸面算是保住了，那就穿吧。
    “切！”王静莹对弟弟的这副嘴脸不屑一顾。
    “你们出去啊，在这我怎么穿？”王敬民看大姐、二姐没有挪窝的迹象，催促道。
    “好，我们出去，你慢慢穿。”小王同学拉起妹妹向外走，打算等弟弟穿戴整齐后再收拾。
    出来后，小王同学把妹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开口问道：“妈，您准备怎么答谢高师傅？您不方便出面的话，我找人问问？”
    “先看看吧，如果高师傅能和我那小老乡领证，那我就帮她把户口迁过来。”叶志娟明显考虑过这个问题，高大山救了王敬民，那这个恩情肯定要还在高大山身上，如果高大山和张叶不结婚，就要考虑换其他感谢方式了。
    “您方便出面吗？影响是不是不太好？”小王同学也觉得解决张叶的户口问题，让她吃上四九城定量是个不错的感谢礼包，但比较看重谁出面操作。
    “这人呐，屁股太干净了也不好，总得有点小尾巴。”叶志娟笑微微的，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其实不光户口，哪怕就是工作，叶志娟也能解决。
    唐植桐的那些点子已经逐渐落地，现在也见着外汇了，不少地方都闻着味过来套近乎，这可是外汇，哪个地方不稀罕？
    但叶志娟没打算这么干，户口问题无伤大雅，工作就不好说了，谁知道地方上、厂里会不会给予更特殊的照顾而牵连到自己？
    不是绝对放心的人，是不能参与到介绍工作中去的。
    唐植桐在旁边听着，没吱声。
    这两年年年搞精简，但同样年年进新人，其中不乏某些人家的保姆，照顾好某些人的衣食起居，让某些人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这也是工作需要，谁又能反驳呢？
    话说唐植桐骑着自行车载着小王同学走了以后，高大山和张叶也朝回走。
    尽管张叶手脚齐全，但她没有走到高大山的前面，而是就挎着包袱跟在高大山的后面，这是家庭地位的体现。
    以前、现在均如此，以后社会风气开放后会夫妻平行，极少有女在前、男在后的，括弧，吃富婆软饭的例外。
    两人到了传达室，张叶期期艾艾的看着高大山。
    “结！明天我就去开证明！”高大山这回也下了决心，今儿要是错过了，自己以后能后悔、懊恼一辈子。
    至于定量、工资等困难，高大山决定等以后再想办法解决，在战场上那么难他都挺过来了，难道这回还怕了不成？
    张叶听到高大山斩钉截铁的表态，心下高兴，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立马低了头、红了脸，手捏着衣角，不时的抬头偷瞥一眼高大山，明天就要，就要……
    高大山见张叶这副模样，顿时觉得果园的桃花儿开了，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