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娘……”田乐忙扶住了桃叶。
桃叶并没有真的昏过去,她慢慢又立住脚,稳住自己,她觉得,她其实不该对这个结果感到吃惊,伤到这个程度,能保命已经不易。
可是,终身瘫痪……桃叶从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他四肢太多筋脉都断了,真的很难治……实在是对不起……我爹和我都已经尽力了,能微微活动已经是极限,他的手再不能提重物,甚至连一杯水都不行,他的腿也支撑不起他身体的重量,所以再也不可能走路……”田乐低声呢喃着。
桃叶呆呆站着、听着,只觉得自己好似行走在梦中,一切都是混混沌沌的。
“其实,只要你放弃他,完全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比这样好得多……你这么漂亮、这么有才华……你可以把他交给太子妃,让下人们去服侍他……他也不会饿死冻死啊……”田乐劝导着,只是不敢太大声。
让下人们去服侍?桃叶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那样,服侍他的下人要么暗地使坏,要么也得每天背后骂几十遍吧?
视野恍惚中,桃叶想起了王敬说过的一句话:「虽然余生不长,可如果失去了你,多活一天都显得漫长。」
她想,她应当是了解王敬的,王敬生性是个骄傲的人,绝对不愿意这么腌臜地苟活,他一旦得知自己终身只能躺着,绝对不愿意拖累任何人,当然也不会拖累女儿。
她想,她也应当是了解自己的,就算王敬此生再也站不起来,就算他永远吃喝拉撒全都不能自理,她也依然不愿离开他。
“谢谢你,田姑娘,我知道令尊已经尽力,我们只有感激,万万不敢有埋怨之意。”桃叶慢慢变得镇定了些,周围的一切也就随之慢慢清晰了。
田乐脸上的愁容却更多了,她跟桃叶道了别,往外走时,几步一回头,只见桃叶已经往小屋方向走去,一步都不曾停过。
走回小屋,天色昏暗,王敬依旧静静躺在床上,保持着近来最惯常的状态。
“桃叶……”王敬感觉到了桃叶的走近,稍稍转动了上半身:“你送田姑娘去了好久……她……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就随便聊两句而已。”桃叶坐了下来,她不想告诉王敬,她很怕王敬接受不了。
王敬伸出胳膊,慢慢摸到了桃叶的手,他感觉到桃叶手心有汗。
王敬又问:“他们是不是无药可施了?我是不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桃叶不知该怎么作答,她此刻面对王敬,就像方才田乐面对她一样为难:“这……这还不确定……慢慢活动锻炼……也许能好得快点吧……”
“你知道吗?你很不擅长撒谎。”王敬又松开了桃叶的手。
桃叶愣了一下。
“放弃我吧……离开我吧……算我求你了……”王敬突然音量猛增,脸上肌肉抽动,那感觉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又努力出了多大的力气。
“你又赶我走?”桃叶望着王敬,黯然神伤。
“这样每天面对一个废人,又脏又臭,你吃得下睡得着吗?你不会感到作呕吗?”王敬情绪激动,眼泪滑落,声音也颤抖着。
桃叶是一直忍着眼泪的,从田乐报告坏消息开始,她一直忍着,可是被王敬的眼泪带动着,她再也忍不住,也一下子哭了出来。
“你又何必让我如此愧疚窝囊地活着?何不让我入土了干净?”王敬泪水横流,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竟不知是哪里来了气力。
“你要是死了,你觉得我还活得下去吗?”桃叶也冲着王敬哭喊起来,她就知道,瞒是迟早会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王敬没再说话,桃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静中,夜幕渐渐降临,他们躺在各自的床上失眠,烛火在门缝吹来的微风中闪烁,屋内一切物件的影子也都乱七八糟地晃动,到处都充满着不安。
后半夜时,受药物作用,王敬睡着了,桃叶继续失眠着。
其实,桃叶很想问一问王敬,如果他能料到这次受伤会让他永远站不起来,他还会以血肉之躯去保护满堂娇的尸骨吗?
但这是个没用的问题,问了也只会徒增伤心罢了,所以她没有问。
她不停思索着眼前的事,总要想个办法让王敬愿意活下去,也要想想以后怎么生活。
她记得,在现代,那些瘫了的人,整日躺在床上无法运动,不运动会让体质变得更差、心情变得更差,寿命也就会更短。
她必须让王敬动起来、走出去。
这么想的时候,她想到了轮椅,古代估计是没有卖轮椅的,她得自己做一个。
于是,天不亮,桃叶就起来,跟梅香榭的车夫借来了马车的车轮、一把藤椅,又去请教附近木匠做工的技艺,开始在小屋外做轮椅。
王敬醒后,听到院中叮叮咣咣,好大声响,不知桃叶是在做什么,他很好奇,可他努力了半天才发现,没有桃叶搀扶,他的胳膊连支撑自己坐起来都不可能,更别说下床去。
采薇听说桃叶在做新奇的东西,跑来一看究竟,被尚未成形的轮椅吓了一跳。
田乐回家后不放心桃叶,隔日又来探望,只见桃叶的院子里多了这么一个带轮的椅子,也惊愕极了。
采薇和田乐围着新做好的轮椅看了又看,那藤椅与轮子之间钉了许多横木,十分牢固,不禁赞叹。
田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的手也太巧了,怎么想出来的?”
“做得粗糙得很,你们就别取笑我了。”桃叶将做好的轮椅推进小屋内,采薇和田乐也跟着走了进去。
“二哥。”桃叶笑着走到床边,先将几个坐垫垫在椅子的左右和靠背上,又来扶王敬:“今天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你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感受过阳光了吧?”
王敬不知是什么意思,手慢慢扶着床边,再次感到胳膊使不上力气,桃叶在他背后顶了一下,他才终于坐了起来,然而坐起后又发现腿上的力气还不如胳膊。
“你双手抱着我的脖子,上我背上来。”桃叶在床边俯身,背对着王敬。
“那怎么行?你岂能背着我?”王敬一惊,摸到了桃叶的背,又缩回手。
采薇和田乐赶紧围了过来:“你哪背得动他?我们一起帮你扶上去吧。”
桃叶笑着摇了摇头:“二位妹妹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你们又不能总是在这里,总会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帮了这次,下次又该如何?就让我背他吧,反正只背一下下,哪里会撑不住?我最近力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采薇和田乐觉得有理,只得作罢。
“只背一下是什么意思?”王敬很迷惑,因为他看不到,不知道眼前有个轮椅。
“你就上我背上来,一下下就好。”桃叶抱着王敬双腿,挪动成双腿下搭在床边的姿势,然后半蹲在王敬面前。
王敬依然糊涂着,慢慢摸到桃叶的背,双手搭在了桃叶肩上。
桃叶双手后背,拐住王敬,又吃力站起,头一下差点没摔下去,她生怕摔了王敬,忙靠住床边,再次试图站起,整张脸憋红着,终于把王敬给背了起来,然后又微微挪动一只脚,摒着气,再挪动另一只脚,这样一直弓着身挪步,总算挪到轮椅前面,慢慢将王敬放到轮椅上。
看着桃叶艰难的样子,田乐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又赶紧抹去。
王敬坐到轮椅上之后,双手分别去摸,摸出了椅子的形状,也摸到了椅子下面的轮子。
“这是什么?”
“这叫轮椅。”桃叶随手捋去鬓边的汗水,推着椅子的后背:“走,我带你出去晒太阳。”
说着话,桃叶便推着轮椅走出屋子,来到院中,采薇和田乐也跟着,柔和的阳光照到他们身上,照得王敬心里暖暖的。
桃叶将轮椅靠近竹林,让王敬的手搭在竹子上,笑着说:“我们住在竹林之中,这是每天陪伴我们的竹子。”
王敬点点头。
桃叶又推着王敬凑近花草,拉起王敬的手,放在盛开的花瓣上,笑着说:“花开了,你感觉到了吗?”
王敬抚摸着花瓣,花瓣轻柔,往下,他又摸到了叶子,叶子上有露水,再往一边,又摸到了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充满着生机。
“我每天给这些花花草草浇水,有时还会给它们挪动位置,天冷挪进屋里、暖和了再挪出来……”桃叶环视一周,望着满院芬芳,又笑看王敬,调戏般笑问:“你看你,像不像我养的一盆花?”
王敬的手伸向半空,感到了侧面来的微风,清爽宜人,不知不觉将他的眼泪吹落。
“桃叶……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王敬闭上双目,任凭眼泪滑落。
桃叶蹲了下来,蹲在王敬膝盖前,握住王敬的双手:“陪在我身边,就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你看,至少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把我们分开了,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知足。”
“桃叶……”王敬的眼泪滴落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桃叶默默相对凝视,流着泪,嘴角微扬。
采薇望着他们,轻声哀叹,忽一眼瞥见身旁的田乐眼睛早已红得一塌糊涂。
“有一天……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站起来的……到时候,换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王敬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