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明白朱肃的意思,这就好比于自家旁边的山上藏着一伙山匪,还明目张胆的朝老朱家下了战书告诉山下的地主老朱家:我在这山上正秣马厉兵,等我把手下人都练好了,第一个就把你老朱家给抢了。
他朱棣的想法是:咱先把家里的存银掏出来,召集青壮,冶剑锻刀,带着人马攻上山去,就算其他从犯溜了也不打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山匪头子给灭了。
汉武帝也是这个想法。他不止灭了匪头子,还顺带着成功将山寨给夷平了。虽然耗尽了家财,可自此老刘家成了村里最豪横的人家,此后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这一片再没人敢质疑老刘家的威风。
可朱肃的想法不是这样,朱肃的想法是:咱们不止要灭了山匪,还得把山上的寨子占了,把山头变成咱老朱家的山头,想法子在山上安置人手,种粮恳荒……
为此,咱们要步步为营,把匪人灭干净才行。咱老朱家不止是要威风个十年百年,只有把匪寨占了,把山头也变成老朱家的产业,这座山才不会再有其他匪人来占。
“莫非现在就能用步步为营的法子?”朱棣疑惑道。
“能用,如何不能用?”朱肃微微一笑。“时代不同了,汉唐之时,汉帝唐皇靠的是恩威并施,来控制草原。他们并非不想占据,可因为草原并无什么产出,对居住在中原富饶之地的华夏人来说,只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可如今已然不同,得益于毛纺技术的进步,草原之地,可以为我们华夏产出源源不断的羊毛利益。这样一来牛羊就非只可以畜牧、产奶,甚至可称得上草原上的黄金。再加上水泥的出现,使得我们可以在草原之上大修商道,促进贸易……草原之地,亦是有利可图。”
“只要获利大于靡费,我们华夏,就可以用那对付流寇的‘步步为营’之策,靠着羊毛贸易与修路一步一步在草原上推进、蚕食。魏公也是要用此法以和林为中心,收拢因元庭败亡而失去从属的草原东部。既然东部能用,西部自然也能,也速迭儿的威望暂时还没办法遍及草原各处。”
“还有一策,也是对付流寇时常用的法子……”
“五弟是说,招安?”一直默默旁听的朱樉突然开口。朱肃愣了一愣,而后笑道:“二哥很懂招安?”
“那是自然。”朱樉笑道。“哥哥昔日初建秦帮的时候,也遇见过不少来挑事的游侠儿。后来将他们一个个拉拢招安,秦帮才有现在的势头。纳入秦帮之后,他们之中也多有好汉子。”
“所以咱们在草原上一边往草原修路圈羊筑城,一边,也可以招安草原上的小部落……我大明承元庭道统,统治草原,本就是天经地义。跟着也速迭儿,不如跟着我大明……是这意思吧?”朱棣也笑道。
“没错。论家底,我们大明比也速迭儿可厚多了。是跟着大明吃香喝辣,还是跟着那所谓的大汗朝不保夕?那些草原上的头人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何抉择。”朱肃道。
兄弟三人大笑。
“看来,我还是不能呆呆坐在顺天,时不时,还要去寻那些瓦剌人们联络联络感情才是。”朱棣道。
“自然应该,虽然大明如今的重点是帮助魏公,发展东部草原势力……但西部草原那边,也不能让也速迭儿太过清闲嘛……时不时往西边征一征,拉拢几个瓦剌部族过来……他也速迭儿现在比我们更需要时间,还敢召集大兵,前来进犯我大明不成?”
“只是太慢了些。这般做,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吞完草原。”朱棣遗憾道。
“不慢不慢,当草原上的牧人们跟着也速迭儿抢无可抢,知道唯有投靠大明才是唯一能过好日子的途径时,自然会对我大明王师山呼响应。”
“雪崩之势,往往起于一些几不可闻的震动。只要有了些许的势,就会推动整座山的积雪如山崩海啸一般以飞速汹涌而下。拉拢部族、使牧人安居,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势。累积起来,迟早化作雪崩,让草原上千年的抢掠习俗彻底崩塌。”
朱肃说的笃定,朱棣将这话咀嚼许久,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次日他与朱樉便离开了应天,朱肃、朱标、朱棡三个留京的兄弟,代老朱和马皇后出城十余里相送。等到回程时朱棡自折道去了龙江船厂,朱标也是急急返回内阁,忙着去做一件大事。
“科考改革”,这项朱标谋划了数年的国政,即将全面落实了!
这算是太子朱标第一项亲手拟定的国政,此前朱标虽也参政,还通过内阁把持了朝中超过八成的势力,可那归根结底还是在对老朱的政策“萧规曹随”而已,所有有关大明的改革,全都出自老朱的亲自推动。“科考改革”,则是由朱标自己提出、亲自与内阁诸官完善的第一项、连老朱都没有太过插手的大政。
站在朱标的立场,他其实他并无必要做这件事。改革科考势必会得罪一大部分的旧文人。莫看这些人如今在老朱和朱肃新学的打压下日渐势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势力,依然十分庞大。
改革科考,难不难尚且另说,还定然会损伤士林之望。
不过朱标已然无所谓了。放在几年之前,他或许还会在意在文人之中的名声,一心想着要做一个圣贤书中的“仁君孝子”“古之圣君”,使大明能够“众正盈朝”,实现“三代之治”。但现在,他已然没有那么天真了。
国家的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利益,而在国家的利益与文人的利益中间,他身为太子,屁股必须稳稳的坐在国家的利益这边。
旧式科考已经成为了谋取更大国家利益的绊脚石,那么他朱标身为大明未来的国君,理当试着用这些天子的手段,将之根除。
这是朱标自己领悟出来的“为君之道”。为帝王者,承一国之望,手握无上权柄。不是为了享乐,也不是为了史书上写的、文人嘴里的仁君名声。
而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使用手中的权柄,操弄、引导国中各派,使他们的作为倾向符合国家利益的方向。而对于对国家利益有害之因素,也只有帝王才能摒除一切派系利益的迷惑,下手剜去弊病。
只有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有这样的权柄,那么帝王,也就应该有这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