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哼
雍州上郡,高奴县。
方未寒站在残破的县衙之中,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自攻破高奴以来,他们已经在这里休整了一整天的时间。
方未寒知道,现在的情况更宜趁着奢山贼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速战速决,但他之所以留在高奴休整,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
方未寒沉声问道:“火……都灭了吗?”
一中郎将回答:“回卫率,高奴城内的民房大火都已经扑灭,但损毁的房屋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修缮。”
“赵显忠,带人回一趟右冯翊,让他们征发民夫过来帮助高奴百姓重修房屋。”
“喏!”
一名参将抱拳答应下来,快步走了出去。
东宫卫率停留在高奴的这一天里一直在安抚百姓,协助灭火,将原本混乱的秩序重新恢复,此举为他赢得了海量的民心。
她现在已经有些适应了方未寒的这种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但听起来仍然有些羞恼。
东宫卫率是帝国的官军,自长明而来,代表天家意志和方棠的名号。他们不能不管当地的百姓。
高奴是上郡的南方门户,打通高奴之后,前往上郡北方的路线自此一分为二。
“卫率,斥候回报的消息到了。”
温折雪又点点头。
除此之外,东宫卫率也是第一次经历战斗,短暂的放松还是很有必要的。
“高奴前方的平都县已经沦陷,县城内聚集了两万名奢山贼,似乎意欲据城死守。”
“师姐,你回来啦?”
虚空闪烁着波纹,星辰的光幕将残破大堂照耀得熠熠生辉,仙姿绝世的少女凭空出现,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冰蓝色的胖鸟。
而奢山,便在奢延县附近。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城墙之外扎营的奢山贼,营帐大大小小连成一片,看上去至少得有数万之众。
“是!”
温折雪也没说话,而是伸出手掌,一块留影石凭空悬浮,开始播放画面。
方未寒看着眼前的地图,若有所思。
师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自己上次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好像对自己的相处方式就变了一个样子一样……
方未寒问道:“奢山贼并未进攻肤施?只是围了起来?”
方未寒目光一凝,看向一旁的地图。
这是京军北上最经常走的一条路,沿途城池众多,人口较为稠密,便于调动补给。
他向着某处无人的虚空笑着说。
画面中是一座高大的城池,墙砖为土黄色,墙面上有坑坑洼洼的小洞,像是经历了许久的风蚀雨淋。
“再在城中停留半日,半日之后拔营行军。”
陈钰先苦笑一声:“并没有,上郡路途难行,斥候多有不便。而且我们带来的信鸽也不认识前往肤施城的路,根本没办法得知那边的情况。”
温折雪:“……”
想来,这就是上郡的郡治肤施城了。
陈钰先匆匆走进来,拱手说道。
城墙除了有点磨损之外完好无损,没有浓烟,也没有血迹,这肤施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攻击。
“天上冷不冷?师姐每次都穿这么少,可不要冻着了,我会心疼的。”
“师姐是昨天过去的对吗?”
既然来到了上郡,那么方未寒肯定不是来这里搜刮一顿之后离开,而是打算将这里经营成一个长期发展的据点与后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沿着高奴向西北方向前进的路。这条路要翻过白于山,抵达无定河畔,那里有一个前朝留下镇守匈奴的边防据点,奢延县。
方未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但令方未寒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画面中看到任何奢山贼发动进攻的线索与痕迹。
“平都县……”
见少女不搭理他,方未寒干咳一声,开始询问正事:“肤施城的情况怎么样?”
陈钰先领命而出,方未寒也屏退了剩下的众多参谋。
温折雪点点头。
一条路是沿着雕阴道向东北方向前进,经过平都、子长、独乐三县,最后直抵郡治肤施城下。
他突然问道:“有没有和肤施城取得联系?”
“我知道了。”
他之前特意拜托温折雪骑着凤凰去肤施转一圈,把那边的事情告诉他。
方未寒看了她一眼,顿时有些惊奇:“师姐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好像变成了我们刚开始认识的那种样子。”
温折雪不理她,眸子盯着一旁的花瓶。
“嗷。”
主人生气啦,需要吃点心才能哄好哦。
少女肩膀上的瑜沫懒懒地叫了一声。
“啪!”
胖鸟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霄剑打了一下,拉到不知名的异空间去了。
“师姐?”
方未寒试探地叫了一声。
“姐姐?”
少女浑身一颤,古井无波的心境彻底破碎。
耳边响起呓语,似是有许多人在跨越时间对她说话,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心思通透的少女立刻便反应过来,这又是自己和方未寒之间的命运纠缠在作祟!
随着自己的修为不断提高,这次的感觉无比明显,温折雪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在扶风郡的那次相遇之前,她便已经见过方未寒!
温折雪立刻调用精神力全面开启反向追踪,试图探明这因果纠缠的蛛丝马迹。
但她全力催动因果之力,不可避免地就会影响到身边的方未寒。
方未寒哄道:“好姐姐,不要生气了呗。等我回长明之后,天天请伱吃……点心。”
少女并没有想窥探方未寒的心灵,但忠实的因果流光还是将方未寒说这句话时候的心声完全复现给了温折雪。
【差点说成请吃饭了,师姐没有了味觉,可不能再说这话惹得她不高兴。】
秋日的和风拂过残破大厅,斑驳的冷阳染得窗棂透亮。
温折雪默然片刻后,装作无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请我吃饭呢?”
方未寒愣了一下:“啊……师姐不是喜欢吃点心吗?”
【难不成……那些记忆是假的?】
在方未寒看不到的地方,少女藏在素白长袍中的小手正死死地攥紧。
记忆……自己失去味觉这件事情,方未寒是怎么知道的?
他难不成……知道些什么?而自己却不知道?
少女轻声说:“我不想吃点心。”
“不吃……不吃就不吃,要我请师姐吃饭也是可以的。”方未寒感觉今天的温折雪有一些奇怪,怎么净说一些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赌气一般的话。
【赌气也没办法,不知道又哪里惹师姐不高兴了。但谁让我欠师姐这么多,她说什么我便怎么做吧……】
【师姐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让她难过。】
温折雪听着他的心声,星眸微微睁大,又是一阵失神,就连刚才要追踪因果纠缠紊乱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师弟竟然说她辛苦了?这是在……心疼她?
少女从来没有被别人这么对待过。
在天山上,诸多临渊同门不苟言笑,见面也只是微微点头,便算作打了招呼。他们虽然知道温折雪为宗门付出良多,但也只是认为这是她应尽的义务。
她的师尊太虚真君对她多有关照,但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人类的分享欲望是天性使然,没有人与生俱来便是沉默的性子。
在温折雪刚刚被接到天山上的时候,她会为了漫天的飞雪而惊叹,也会为了那永不凋谢的雪莲而欣喜。她将这些见闻兴冲冲地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师尊,但师尊却只是微微颔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最令她记忆深刻的是另一件事。
那日她好奇在天山顶峰的观星台玩耍,看着雪花和星光忘了归期。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头西沉,温度骤降,来时的道路上早已覆满冰霜。脚下打滑,稍不留神便会掉下深渊,粉身碎骨。
她害怕极了,坐在观星台的边缘,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她大声哭喊着,试图凭此引人来救救自己。
但……直到日光湮灭,明月轮空,她也没有等来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师尊。
少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从覆满冰雪的山顶爬下来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太阴命星便是在那一天觉醒。
她也曾难过,也曾崩溃地大哭。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比同龄人多承担如此多的压力。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平白承受星力灌注的痛苦。
是因为自己的命星吗?可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命星!
但随着时间的冲刷,没有什么事情能永远不变。温折雪也在渐渐地适应天山上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人与人之间本来便是这样。以共同利益而起,因无利可图而终。所有人都是你的点头之交,但也仅仅是你的点头之交,再不可能有更深的交集。
温折雪不再对于宗门交给自己的任务抱有抵触心理,而是沉默地接下所有。
即使她几乎被禁足在天山,只为维持天仪运转;即使她经历十五次涅槃,被迫失去味觉。
当日子充满苦痛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很无趣。
她已经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十数年的岁月,直到今天……就在她快要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容易的时候,自己的这个便宜师弟却在心中暗自心疼自己。
温折雪的心底有些酸涩,由于太长时间不经常与人相处,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情感。
少女想要用什么花言巧语的说辞应对,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这样:“你是不是……知道我失去味觉的事情?”
温折雪有些失落地敛下眸子。
果然,她还是不会说话、
方未寒:“?”
【怎么被师姐看出来了?她这都能看出来?不可能啊……难不成是我什么地方暴露了?】
【总不能是她又在读我心吧……哈哈……那种事情应该不可能的吧……哈哈……】
温折雪:“……”
他们两人对视半天,均是沉默无言。
方未寒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在读我心?”
“我没有。”
温折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自若地摇了摇头。
“没有吗……”
方未寒虽然有些怀疑,但最后也没怎么多想,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自己这师姐的品行他多少了解一二,从不骗人的她怎么会骗自己?
难不成是我方才的表情管理失控了,让师姐看出来了什么端倪?
少女松了口气,而后再度追问:“所以……你知道吗?”
“我猜的。”
方未寒面不改色地回答。
【没错,就是我猜的。我就不信温折雪还能不相信?】
【我都相信她没有读我的心,她还不得给我这点小小的信任吗?】
温折雪:“……”
少女略有些恼怒地攥紧拳头。
如果不窥探自己这个师弟的内心想法,恐怕自己现在都还被他傻傻地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他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乖巧,内里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于是温折雪更委屈了。
他刚才说了记忆,师弟肯定记得一些自己不记得的记忆!
作为掌管历史与未来的临渊修士,温折雪十分讨厌现在的这种情况。
明明时间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裁判,可为什么偏偏它对自己毫不留情,而对师弟网开一面?
那明明……应该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记忆才对。
可温折雪现在又感觉有些不对劲。
如果……方未寒知道的这段记忆是自己和他的过去回忆,那么师弟他为什么还要表现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可若不是自己和她的回忆,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满腹的疑惑绕在温折雪的心尖,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必须找到那个气运最旺盛的地方。
一年寿命也好,两年寿命也罢,于她几百年的寿元无伤大雅。
她必须知道,自己之前和方未寒是什么关系。
温折雪不再追问方未寒有关自己味觉的事情,而是幽幽地盯着他。
“回去请我吃饭。”
方未寒只得小声答应:“你是师姐,你说了算。”
“哼。”
少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身影化作星光消散,只余下方未寒呆滞地站在原地。
“我没听错吧?”他喃喃自语,“师姐刚才哼了一声?”
“应该”,是一种假定态度,和“一定”有那么一丢丢本质的区别。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大家科普一下语文小知识。
不用谢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