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朝会
    “公主殿下？殿下醒醒，今日殿下还有正事要做。”
    睡意昏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轻声呼唤自己。
    “我这是……”
    方棠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着，睡得很不踏实。
    在身旁人的搀扶下，她艰难地直起身子，在床上坐起。
    方棠晃晃脑袋，目光瞥向窗外，发现外边的天光已然大亮。
    她下意识地摸摸前胸。
    吊坠还在，少女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下来。
    身旁的侍女又问道：“殿下……昨天睡得很不好？”
    方棠凝眸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碧珑。
    被方遵从浣花楼指派到自己身边的人有很多，而其中若论起能力，还是以飞红、落英和碧珑最为突出。
    飞红尤其擅长决断，大局观明确，处理两难的琐碎事情是一把好手，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男儿气概。
    落英的诗词歌赋造诣极高，甚至精通古老的周礼，方遵特意指派她来担任自己的礼乐老师。
    而碧珑在待人接物方面无可挑剔，所有与她相处的人都能感觉到如沐春风。这些天她帮着方棠应付了不少求见的达官显贵。
    飞红每次见自己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而落英现在也对自己颇有微词。
    碧珑的态度她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变化，不过也可能是由于她的养气功夫实在太好的缘故。
    “昨天做了个噩梦。”方棠轻声说。
    “嗯，我来帮殿下梳妆打扮吧，今天是朝会日，时间马上就到了。”
    碧珑贴心地说。
    “殿下身为储君，虽然朝会不用必须参加，但最好还是去露个面，免得落下来个怠政的名声。”
    方棠下意识地询问：
    “朝会？我九弟参加吗？”
    碧珑愣了一下。
    她不经意地看了眼方棠，而后笑着说道：“广陵王殿下身为东宫卫率，四品大员，自然是要参加的。”
    方棠自知失言，却也不想多解释：“嗯，麻烦你了。”
    她看了看那个虚空中闪动的笔记本，一整排的任务之中，那个“让广陵王方未寒爱上你”的任务依旧挂在最上面，
    ……
    ……
    大周讲究皇权不下郡，处理郡级别以上的事务时，尚书衙门的功能很完善。并且由于朝廷的特殊权力结构分配，朝会的召开并不频繁，一般是半个月一次。
    不过今天的这次朝会却有些特别。
    昨天的长明城闹出那么大的事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堂堂上原王氏，八姓之首，世家至尊，居然被人堵住家门，连出都出不来。
    虽然直到最后，上原王氏也没有进行正式道歉，但这面子已经是几乎丢了个干净。
    依附于上原王氏的势力之中，那些利益捆绑并不算太牢固的，甚至已经暗自动了改换门庭的主意。
    文武百官依旧分列两排，中间一道金边朱红地毯隔开。方未寒站在武将序列的前列，身旁站着左金吾卫指挥使冯习。
    冯习乐呵呵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广陵王殿下早。”
    由于陶允姜的一层关系，冯习对方未寒的态度一直都十分不错。当时在追查宋家帮的事情中，他还出手帮了方未寒一个大忙。
    “冯将军早。”
    方未寒也礼貌地抱拳回礼。
    “殿下昨日干得漂亮！简直是出了我等心中一口恶气！”
    冯习也不顾及在场的武将中可能有上原王氏的人，直接毫不避讳地赞叹。
    方未寒笑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带上冯将军一起。”
    “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聊得欢快，却让一边的上原王氏官员听得铁青了脸。
    “长明公主殿下到！”
    方未寒顺着声音看了一眼。
    方棠来参加朝会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之外，毕竟这么有野心的公主不可能放过朝会这样的机会。
    少女的脸上是完美的微笑，雍容而大方。她对着周围朝她行礼的官员颔首致意，自己则是走到了宗室的最前方站定。
    位置就在方未寒的正左边，离他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方未寒对她点点头，而后便目不斜视，就当她不存在一般。
    方棠微微一怔，刚要和他打招呼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空落落的。
    他们明明站在最近的地方，却又似乎远隔天涯海角般的距离。
    在决意和上原王氏达成合作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有了这样的觉悟。她原本对于方未寒任何形式的冷淡，都认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非同一般的顺利。可为什么到最后……她又有些反而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了呢？
    “首先，我昨天真没哭。”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因为我太贪心了。”
    方棠对自己说。
    “既想要获取最大的利益，又想要让手下对自己保持绝对的忠诚。两个都想要，又无法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
    昨天晚上，方棠复盘了一遍整件事情，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知道，方未寒就算受到她的背刺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她方棠是帝国的储君，大周的下一任皇帝。作为铁杆的皇党，除了依附于她这面旗帜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她将昨天那件事情的最后，方未寒为她解释的行为当作了他发出的示好信号。
    在方棠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他明明在示好，可今天连招呼都不想和我打？
    少女有些疑惑不解。
    方棠知道很多事情，但任凭她再聪明也绝不可能想到方未寒如此帮助她的目的绝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至少大部分不是。
    “陛下驾到！”
    随着小黄门的喊声，众人纷纷正色恭敬行礼。
    “开始吧。”
    方遵端坐在龙椅之上，例行公事地听取今天大臣们的报告。
    大家都对于昨天的那件事情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汇报时都刻意避开那件事。
    方遵也就几个重点事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由尚书府负责传达执行。
    例行的朝会就是这般无趣，方棠却一直保持着精神的集中，时不时地还会就某些问题发表看法。
    她的看法往往一针见血而颇具政见，根本不像是出自她这个年纪的人之口，反倒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手。
    这也让大臣们听得惊讶不已。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方棠比起来，秦晋二王都只能算成拟人生物。
    每当这个时候，方棠总是会悄无声息地偷偷看方未寒一眼，观察他的表情。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方未寒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觉得这是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少女的眉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按照长明朝会的惯例，越重要的事情越会放到最后讨论。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发言者，中书舍人田全楷。
    此人既不属于世家派别，也不属于皇帝派别，是朝堂上难得的硬石头。
    中书省里的两派官员有什么不喜欢做的事情，总是会互相推诿，推来推去，最后就到了他这里。
    方遵点点头：“田爱卿请讲。”
    “先帝在位时，雍州上郡出现了大规模的流寇动乱。一伙贼人聚集流兵，劫掠乡里，占据奢山为据四处活动，当地人称之为奢山贼。”
    “这十年间上郡数次爆发严重的灾荒，奢山贼的势力越来越大，现在号称已有数万人之众。”
    田全楷沉声说道。
    “就在前不久，奢山贼攻破了上郡独乐县，兵锋距离上郡郡治夫施县城只有十里之遥。”
    “这是上郡太守刘倥的求援羽书，今日凌晨刚被送到尚书台。”
    小太监将羽书呈递给方遵阅览。
    方遵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一巴掌砰的一声拍在龙椅的扶手上，龙颜震怒。
    “荒唐！雍州上郡离长明城不过五百里距离！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伙山贼竟胆敢进攻朝廷重镇！简直是反了天了！”
    满朝文武谁都不想惹得现在暴怒的皇帝不高兴，尽皆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偌大太极殿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人打破沉默。
    “陛下，臣以为，应当出动高阶修士诛杀奢山贼。”
    琅琊王氏的王彦手执笏板，率先提出建议。
    “奢山贼人虽势众，但高阶战力定然极少。只需两到三名六转修士便可轻易解决问题。”
    “王右丞此言差矣。”
    一名上原王氏的官员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眼下上郡安危迫在眉睫，我等若要调派六转修士，只得从长明城内调拨。先不说长明城内有无这么多的六转修士，就算有，也要拱卫首都的安全，哪里能轻易地派出去？”
    “再者，那奢山贼都是迫于生计的百姓，倘若我等出动六转修士将他们屠戮殆尽，固然可以解决问题，但上郡的民心也会浮动。”
    “这是下下之策啊。”
    王彦冷笑一声：“上原王氏的王霁大人什么时候也会关心百姓民心了？更何况，长明城内不是还有你们王家的供奉吗？算上他们，拱卫长明难不成不是绰绰有余？”
    “太不巧了，王右丞。我们上原王氏的世家供奉昨天刚刚离开京城，恐怕是不能如右丞大人所愿了。”
    一时间，两拨人针锋相对，眼见朝堂朝着乱哄哄的局面发展，大有当庭吵架的势头。
    方遵拍了拍手，不耐烦地说：
    “诸位爱卿先行安静！凭空吵架无用，若是诸位再吵下去，我上郡的太守的性命必然不保！”
    这话一出，朝廷上才安静下来。
    “陛下，我认为不能派出六转修士，还是应当派出一支军队去平叛。”
    中书舍人王伯光出列，躬身说道。
    方遵：“哦？伯光伱有何见解？”
    “具体的原因，方才霁族叔已然有言在先，而微臣还有一点需要补充。”王伯光说道，“上郡连年受灾，地处朔方群山之中，久不得天音传颂。现在生了奢山群贼，更有向外叛道之心。我朝除了需要镇压奢山贼叛乱之外，还应该教化当地百姓，并重新打通雍南到雍北的交通要道。如此一来，才能使得民心归附，彻底解决上郡之危。”
    “而要想完成以上诸多事情，仅凭几位高阶修士根本无法达到，必须由一支军队出面才能解决。”
    王伯光恭敬说道。
    “所言有理。”
    方遵看着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依伯光之见，我们应该派出哪支军队呢？”
    “上郡隶属雍州，自然需要派出京城禁军。”王伯光笑道，“但城南大营之中，右金吾卫的营盘刚刚失火，军需装备损失颇多，一时间无法作战。剩余的左金吾卫需要分担右金吾卫的职责，也无法出征。”
    “微臣恳请陛下在城北大营神昭、神武，与龙武三军中择一调遣，或者……”
    王伯光停顿片刻后，装作不经意地又补充了一个选项。
    “或者方将军统领的东宫卫率，也可作为平叛的主力主动。”
    方未寒瞬间感觉无数道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就知道，今天的朝会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结束。这王伯光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方未寒立刻便意识到，这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无论是派出东宫卫率还是派出北军三军，都不是什么好选择。而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上郡这个要命的位置。
    它东临长河，北接中西段千里长垣，人迹罕至，百里无鸡鸣都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并且地理位置相对隔绝，只能派遣长明兵马。
    如果自己带领东宫卫率出征，至少有以下两个问题：
    首先，上郡此地地处雍北群山之中，穷山恶水，交通不便，在这地方作战军队的补给都是个大问题，除此之外根本不可能捞到任何的油水。
    而其次，讨伐奢山贼这种事情，做成了还好，一旦失败，那么方未寒迄今为止的好名声将会腰斩，乃至于有可能全部消失。
    王伯光正是算准了他东宫卫率刚刚组建，战斗力不可能强到哪里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毕竟，长明北军的禁军战斗力如何无人知道。如果方遵将这支军队派出去，那么各大世家将会明确知道他们的战斗力，方遵手中底牌的威胁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强大。
    方未寒的心思急转，权衡着这件事情的利弊。
    他还没有说话，方棠的声音却率先响起：
    “陛下，我认为派遣东宫卫率出战此事，不可行。”
    少女一字一句地说。
    方棠很明白王伯光心底打的什么主意，无论是为了制衡，为了所谓“笔记本的蛊惑”，还是为了自己的些许愧疚，抑或是为了方未寒的主动“示好”，她都绝对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
    起码方未寒是明面上是她的卫率，她欺负欺负就算了，怎么可能让她最厌恶的世家欺负他？
    “嗯，我觉得也有失妥当。”方遵微微颔首，“所以未寒，你怎么看这件事？”
    “陛下，我认为……”
    方未寒越过方棠，在少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朗声说道：
    “我愿意率领东宫卫率出征，平定奢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