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以牙还牙
    上原王氏的府邸中，王暾正在日常批阅从全国各地送来的各种情报。
    小到益州各地农田的收成，大到对于陈郡谢氏的外交态度，不论王暾看与不看，这些文书都会送到他的案前。
    世人都传说，决定大周上下生死的地方不是在皇帝的御书房，而是在上原王氏族长的案头。
    往日只需半天便可完成的文书工作在今天却一直拖到了这接近傍晚的时间还没处理完。
    王暾放下手中毛笔，听着窗外的阵阵吵嚷声，淡淡说道：“外边为何如此喧哗？”
    很快地，一名六转的世家供奉显出身形。
    这是擎火书院的最强几位教习之一的江衫，明武六转中阶修为，也是王暾的护卫之一。
    “一点民乱，中书大人不必担心。”
    江衫出去查探一圈之后，回来恭敬禀报。
    “我已经命人去驱赶，相信不久之后这些暴民便会作鸟兽散。”
    “嗯。”
    王暾微微点头，也没有对于这件事情过多询问。
    上原王氏在天下的名声如何，他这个上原王氏的族长自然再清楚不过。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百姓围堵在上原王氏的府邸门前讨要说法。
    但这种天真可笑的行为当然不会得到上原王氏的尊重，只要派出门客家丁，或者更甚一步叫来金吾卫的人，这些百姓多半会心生惧意，自行退去。
    这时候，上原王氏只需要抓起几个典型严惩示众就可以维护自身的尊严。
    他之前没少遇见这种情况，所以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在江衫离去之后，王暾便开始继续翻阅文书。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外边的吵嚷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竟然一浪高过一浪地变得更强。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
    群情激愤的呼喊声甚至越过无数层的亭台水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王暾放下文书，皱眉不已。
    “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
    “中书大人，今天的状况和过去有点不一样。”
    江衫急匆匆地推开门，满头大汗地禀告道。
    “上原王氏的府邸已经被长明的百姓团团包围了起来，人数估计有好几万人。而且他们并不是单独行动，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众多的东宫卫率，而且……广陵王方未寒也在其列。”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王暾的养气功夫都能做得很到位，如今也不例外。
    “方未寒？”
    王暾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东宫卫率和长明百姓？他们此番前来围我府邸，由头是什么？”
    王暾直接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江衫苦笑道：“这……我也不好说，中书您还是自己出来看看吧。”
    正值壮年的中书令王暾紫袍笔挺，头戴乌纱帽，腰缀象牙笏板，闲庭信步地走出房门。
    他一眼便看到了悬浮在府邸门前的那巨幅留影石影像。
    满眼残肢断臂与裸露的内脏，只是窥见一隅光影而已，甚至就已经可以闻到其中浓重的血腥味道。
    王暾眉头紧皱：“这是什么东西？”
    上原王氏是八姓之中最为庞大的家族，家族内部派系分立众多，虽然这些派系都大致听从王暾的号令，但他也不能对于所有派系的行为都了如指掌。
    一名王氏族人迅速跑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吃人？”
    王暾神色微动，重重地冷哼一声。
    “我那三弟一脉的人难不成是疯了吗？这种生意都敢做？赶紧发羽书让他从徐州滚回来！”
    “是！”
    王暾又把视线遥遥看向了府邸之外的泱泱人群，面无表情。
    沉稳如王暾，现在也感受到了一丝棘手。
    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百姓一旦团结起来将会对于上原王氏的统治根基带来多大的影响与破坏。
    千年来的上原王氏一直在采取各种手段破坏他们的凝聚力，但他们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形势，在一个人的行动下居然产生了动摇？
    怪不得方未寒冒着得罪天下世家的风险也要把那段留影公开出来，原来是他已经掌握了这般重要的武器。
    “广陵王方未寒……”
    “当年的一时小错，竟然让你成长到了今天的地步。”
    挟持民意对抗上原王氏吗？倒是个好思路，但你真的能够撑得下去？
    王暾沉声说道：“即使我上原王氏有错，那也轮不到东宫卫率来审判！问问他们堵在门口是要干什么！”
    “是！”
    ……
    汹涌的人潮摩肩接踵，将上原王氏的府邸门口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方未寒骑着战马位于人群的最前方，身后是众多全副武装的东宫卫率甲士。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
    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已然持续了一个时辰，上原王氏的府邸正门依旧紧闭，但百姓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弱。
    他们与世家之间积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
    父辈在世家的威压下抬不起头来，祖父辈也在世家的统治下如履薄冰，就算一直往上推十辈，世家依旧像是凭空出现他们肩膀上的一座大山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多少的妻离子散由世家而起，多少的家破人亡因世家而生。
    他们曾经抗争过，但他们的努力最终都被无情地击碎，化作三尺白绫的鲜血，化作铡刀下的哀嚎与冤魂。
    人们沉默着，他们让出自己的劳动所得，让出自己世代居住的土地，让出自己生存的空间。
    现在，世家连他们作为人的尊严都要剥夺。
    如今，终于有人能够带领他们站出来，反抗世家的横征暴敛。
    这积攒了千年的火焰一旦燃起，绝不会那般容易熄灭。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
    面对着紧闭的朱红鎏金大门，方未寒很有耐心，握着缰绳开始闭目养神。
    赵二爷和陈钰先护卫在他的两侧，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妈的，终于让老子等到这一天了。”陈钰先杀气腾腾地按着长刀骂道。
    “年轻人要保持冷静。”赵二爷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就你现在这登神不到的修为，就算冲进去也打不过江衫。”
    “就江衫那王八犊子，当时老子突破到五转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没想到现在竟然能骑到我头上拉屎。”
    陈钰先颇为不屑。
    “等我再休养几天，我定斩了他的狗头！”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上原王氏府邸的正门轰隆隆地打开。
    看见走出的王家族人，周围的百姓更加愤怒，声浪再起，如雷霆般震响。
    方未寒高扬起手中长剑。
    方未寒的动作如同有魔力一般，示威的声潮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东宫卫率的士兵见到这样的情形，对于方未寒更加崇敬的同时，心中不由得也升起一股自豪之意。
    东宫卫率的将军受民众爱戴，东宫卫率自然也是受民众爱戴的军队。
    上原王氏的族人注意到方未寒在百姓的心中有着如此崇高的地位之后，一个个都恨得牙痒痒。在他们看来，今天的这场暴动完全是方未寒一手煽动的结果。若不是他，这些贱民怎敢对于八姓之首的上原王氏群起发难？
    “广陵王殿下，尔等率民众堵在我上原王氏门口，是为何意？”
    发言者，太常寺少卿王傅。
    方未寒按剑质问：“为何意？王少卿是看不见这上边的留影石图像吗？”
    “上原王氏手下的人牙子组织分食人肉，私下售卖给长明的达官贵人。此等丧尽天良之举，王少卿居然还有脸来喝问我等？”
    王傅的面色很是难看。
    方未寒的话一点情面都没有给他留，说话方式不像是个接受贵族教育的藩王，反倒像是个街边的混混。
    不过想到王暾之前对自己交代的话，王傅还是再度摆出威严的姿态：
    “先不论这段影像的真实性能否得到保证，即使这段影像是真的，那伱们东宫卫率也无权审判我上原王氏。”
    “若是广陵王殿下真的想要追查这件事情，大可以向尚书台和大理寺提起诉讼，届时真实结果自然会水落石出。”
    “广陵王殿下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还请解散百姓，带着军队撤离此地。否则我们就要请金吾卫来疏通局面了。”
    人群小小地躁动片刻，似是被王傅公事公办的态度激怒。
    但他们还是很快地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用期盼而希冀的目光看向了他们真正的主心骨方未寒。
    方未寒轻笑一声，随意抬起右拳，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道血气罡风以迅雷之势打在王傅的胸口。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击在院墙之上。
    “你……”
    一旁护卫的江衫惊怒交加，下意识地就想反击。
    “别动手啊江教习。”
    方未寒笑道。
    “先不论刚才是不是我出手打伤的王少卿，即使真的是我打伤的，那你们上原王氏也无权审判我。”
    “若是江教习真的想要追查这件事情，大可以向大理寺和尚书台提起诉讼，届时真实结果自然会水落石出。”
    “你……”
    江衫的脸涨得紫红。
    围观的百姓与士兵哄堂大笑起来，诸多上原王氏的族人的面色极度难看。
    “回去告诉王暾，我们永远不会撤退，除非他答应我两个条件。”
    方未寒坐在战马上，轻蔑地看着下面的江衫等人。
    “第一，上原王氏对于这件事情做出官方道歉，同时以文书的方式昭告天下。”
    “第二，全面解散附属的人牙子组织，允许东宫卫率介入彻查。”
    “做不到这两点，他王暾能够在府邸里待一天，我便能在府邸外受一天。”
    江衫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
    目睹方未寒在和上原王氏的交锋中占得优势，兴奋的百姓呼声再度高涨，甚至已经有人向上原王氏的族人投掷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许多上原王氏的族人被鸡蛋砸中头顶，一时之间有些发蒙。
    自大周立国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遭受万人唾弃。这种屈辱的感觉几乎让他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府邸的大门再度关上，人群再度恢复之前的活力与激情。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
    他们扬起拳头，高声喊道。
    看样子，这场争端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但在方未寒不知道的地方，这件事情引动的风暴已然席卷帝国权力中枢的每一处角落，
    ……
    方遵站在北宫高塔上，静静地俯瞰着整个长明城。
    已经是黄昏的时分，落日的夕阳映照人头攒动的长明西城，上原王氏的府邸门前万人空巷，几乎像是在开庙会一般热闹。
    “这小子……搞出来的动静居然能这么大？”
    方遵皱眉说道。
    一旁的薛公公低声道：“陛下，广陵王殿下调查出上原王氏掌管的人牙子组织中有分割人肉售卖的行径，所以才发兵包围了上原王氏的府邸。”
    “哈哈哈……好。”
    方遵抚掌大笑。
    “王暾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本来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谁知道他这么倒霉，偏偏捅出来这件事情的是方未寒。”
    “这下上原王氏恐怕要威严扫地喽。”
    方遵本来还打算若是方未寒一击不中，自己暗地里出面摆平。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用自己动手，上原王氏已经陷入了天大的麻烦里。
    帝国的皇帝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陛下，度支尚书，尚书右仆射，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等诸位大人共同求见。”
    一名小太监匆匆走来汇报道。
    “不见，就说朕近些天偶感风寒，身体有恙。”
    方遵淡淡说道。
    “喏！”
    小太监匆匆跑走。
    “传令北衙禁军，封锁长明外城十八门，进出者皆需要通关文书。遇见上原王氏有关的人，一律扣下不得同行！”
    “让方玄昧亲自带人镇守内城，远远地看着东宫卫率，但也无需太近，更不必阻拦。”
    “喏！”
    薛公公领命退下。
    方遵转过身，重新看着远方的壮丽夕阳。
    “王暾……我倒要看看你能忍耐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