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断金门的叛徒,偷了谢家的东西,谢家将任务发到宗门,我和慕容师姐,还有枫师兄接了任务,来璧山城抓了他,之后就把他送进了道狱……”
墨画言简意赅。
“这人会易容,一身血肉,会扭曲变形,看不清样貌,而且修的是断金门的遁金身法,身化金光,跑得很快……”
墨画又补充道。
顾长怀目光微凝,沉声道:
“偷了谢家的东西……”
“而之后,谢家就被灭门了……”
墨画点了点头。
他之前没想起这茬,现在看到这断金门叛徒,也觉得这里面很是蹊跷。
而且……
墨画又看看胭脂铺,问道:
“顾叔叔,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要抓人么?”
线索怎么找。
墨画悄悄地用神识盯着他,发现他也没走远,只是带着这些储物袋,在附近漫无目的地乱逛。
璧山城依陡峭的山势而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墨画磕着松子,凑近顾长怀,像是在聊八卦一般,低声请教道:
“顾叔叔,他这是在……销赃么?”
丢完之后,再回来拿,而后继续丢……
墨画眼睛一亮,“道廷司腰牌,也能传书?那我这枚……”
而当他出门时,身上却有三四个储物袋。
在胭脂铺中,来来往往。
顾长怀目光一凝,“有可能……”
就像……丢“垃圾”一样……
销毁赃物……
“你那枚不行。”
于是墨画又耐着性子坐下,继续喝着茶,一边盯着顾长怀,一边盯着胭脂铺,观察着这断金门叛徒的动静。
墨画低声道:“他怎么从道狱出来的?是不是……”
他便趁人不注意,将这些储物袋,丢进这些悬崖沟壑之中。
顾长怀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不急,先看看……”
街道旁,常有错落而深不可测的悬崖沟壑。
墨画无奈,“行吧……”
当然,这只是假如。
但墨画留意到,他每次进门,身上都只有一个储物袋。
顾长怀同样言简意赅。
道廷司里有内鬼?
墨画没明说,但顾长怀显然明白了墨画的意思,神色更加凝重。
每次进出,都换一张脸,换一副打扮,似乎是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
抓人怎么抓。
顾长怀取出道廷司的金色腰牌,似乎发了什么消息出去。
而且看样子,他这个行为,已经持续了不少时间了。
“我让人查下。”
顾长怀不急,墨画就更不急了。
不光修道的法门要学,洞明世事,也是一种学问。
修界很深奥复杂。
“为什么?”
将来某一天,自己被道廷司通缉,被顾叔叔追捕,要怎么才能从他手里逃掉……
谁让编外没人权呢,干一样的事,两样的待遇。
“编外。”
假如……
他也很好奇,想知道顾叔叔作为道廷司典司,平日都是怎么办案的。
自己可是干学州界,奉公守法的好修士!
是太虚门,安分守己的好弟子!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这不妨碍,自己多多学习,增长一点阅历和经验。
那叛徒的行为,也很奇怪。
“那我们……现在抓他,人赃并获?”
顾长怀摇了摇头。
“他销赃有一段时日了,显然这些赃物很多,不能操之过急……”
“贸然抓他,可能打草惊蛇。”
“若是附近还有火佛陀的爪牙,或者是耳目,一旦动手,就会被察觉到……”
“要等个机会,避人耳目,将他悄悄抓了……”
墨画点了点头。
顾长怀还想说什么,忽而神情一动,拿起了腰牌,轻轻瞄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墨画眼尖,便道:
“查出内鬼了么?”
顾长怀看了墨画一眼,叹道:“不是……”
“不是?”墨画皱眉,“进了道狱,这么快又被放了出来,不是因为内鬼么?”
顾长怀摇头,“他被放出来,是合乎规矩的。”
墨画有些惊讶。
顾长怀便道:“我让人翻了卷宗……”
“此人名为贾壬,没有案底……”
“谢家说库房被偷了,但却不说,到底丢了什么,而这人身上,又没搜出任何,有谢家库房标记的灵器、丹药或是秘籍……”
“偷盗之事,无法定罪。”
“至于断金门……”
“断金门那边,说是看错了,此人并非断金门的弟子,当年偷窃断金门传承,叛出断金门的,另有他人……”
“所以,他也不算是,断金门叛徒。”
“唯一能定罪的,是他在违规私设的青楼里,当‘暗娼’……”
“但是……”
顾长怀神情有些微妙,“他又是个男人……”
“所以,道廷司只能以‘欺诈’和‘有伤风化’的罪名,关了他一个月,之后便将他放了出来……”
“这事暗中有何猫腻,无从得知,但至少明面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墨画无语了。
这也行?
他又看了眼这套了很多皮,一会一副模样的的“贾壬”,心中腹诽。
这人没问题才有鬼呢……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
首先是谢家……
谢家到底丢没丢东西?
如果丢了,丢的是什么?
是不是“贾壬”偷的?
如果没丢,谢家为什么要撒谎?
这个东西,与谢家被灭门,有没有关系?
断金门那边,为什么一开始,说这个“贾壬”是叛徒,但后来又矢口否认?
这里面,又发生了什么?
谢家灭门,火佛陀消失……
这些事,具体跟贾壬有什么关系?
墨画正思索间,忽然见贾壬的行动轨迹,有了变化。
一队璧山城道廷司的执司,例行巡逻,路过此地,引起了贾壬的警觉。
他不方便销赃,便揣着三个储物袋,寻了条僻静的路,向北面的杳无人烟的山上走了。
墨画看了眼顾长怀。
顾长怀果然眼神一亮,在桌上放下三枚灵石,而后起身便走。
墨画心中估算了一下,这三枚灵石,也包含了自己的茶钱,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离开,悄悄跟在了顾长怀身后。
璧山城北面的后山,山势更加陡峭。
贾壬十分警觉。
他这次易容扮演的,是个矮壮的修士,背着个采药的竹篓,在山道里左绕又绕,偶尔还会驻足,回头盯着山间看。
顾长怀和墨画,只能远远跟着。
好在两人神识都很强,贾壬根本不可能逃掉。
墨画问道:“顾叔叔,要下手么?”
顾长怀颔首。
“怎么抓呢?”墨画又问。
要抓活的,要快,要准,要速战速决,不给“贾壬”反应,或是逃跑的时机。
也不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
抓人这种事,墨画还算擅长,但他还是想听听,顾叔叔,或者说道廷司,一般会怎么做。
自己有了办法,再找顾叔叔“对下答案”,这样他才好查漏补缺,精益求精。
顾长怀的心思,都放在贾壬和火佛陀身上,不疑有他,声音平静道:
“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上陷阱,布上阵法,用来埋伏……”
“地上布镣铐,镣铐上淬毒药……”
“阵法用音爆阵,让他短暂失神……”
“趁机将其制伏……”
“之后以灵锁,封了他的四肢……”
“准备要周密,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同样不要给他自尽的机会……”
“这是道廷司抓人的基本流程……”
……
顾长怀在这边说着,墨画在一旁,一直点头。
虽然有些东西,他之前是知道的,但细节的手法,又有很多不同,可以借鉴的地方很多……
顾长怀说完,又叮嘱墨画:
“记住了,约法三章,你别出手。”
“嗯嗯。”
墨画答应道。
顾长怀微微颔首,之后身形一闪,从崎岖的山岩上,几个起落,便赶到了贾壬前面。
墨画同样静悄悄地跟着。
不过他只躲在一边,放开神识,老老实实地看着。
贾壬还一无所知地往前走着。
他的目的地,是前面的一处断崖。
顾长怀在断崖前,布下了几个道廷司特制的阵盘,地下又埋了几只镣铐。
他的手法娴熟,动作干净利落。
而且陷阱也布置得很好。
墨画本着谦逊好学的态度,将道廷司布置陷阱的手法和习惯,也默默记在心里。
一切准备妥当,顾长怀就埋伏在一旁。
片刻后,贾壬便出现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便一步步向悬崖走去,同时从身上取出储物袋,想向悬崖下丢去。
只是走了几步,脚下“咯噔”一声,一阵剧痛传来。
“不好!”
贾壬低头一看,就见一个镣铐,宛若虎口一般,咬住了自己的小腿。
镣铐上,有绿色的毒汁。
毒液顺着血液,向自己的全身蔓延。
麻痹感渐渐扩散。
陷阱,麻药!
贾壬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忍痛用力一扯,撕掉了小腿上一大块肉,挣脱了镣铐,转身要跑。
可就在此时,四角的音爆阵炸开。 墨画在阵外,只听到细微沉闷的噪声。
而贾壬在阵内,却觉得头晕目眩,耳鸣震痛,一时之间,神识有些迟滞。
他周身血肉,似乎都因音波而震颤。
但不过片刻,贾壬身上的玉佩碎了一枚,一阵清光闪过,贾壬便回过神来。
“道廷司的音爆阵?”
贾壬瞳孔一震,他伸手从身上,摸出了一枚符箓。
可不过片刻,一道风刃割来,在他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符箓也应声掉落。
这道风刃术,迅疾而锋利。
贾壬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脸冷漠的顾长怀。
感知到了顾长怀的气息,贾壬面露绝望。
“金丹?!”
不待贾壬再做什么,顾长怀身形如风,已经近了贾壬的身,一只手捏住贾壬的肩膀,灵力激荡,瞬间捏碎了贾壬的左臂。
贾壬疼得冷汗直冒,目光惊恐,而后右手一抖,将衣袖中几枚丹药,捏在手中,趁机便想向嘴里塞去。
顾长怀手一指,一道风刃,割断了贾壬右手的手筋。
贾壬右手垂下,几枚丹药,滑落在地。
丹药呈阴森的绿色。
顾长怀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这些是致死的毒丹。
“想自杀?”
顾长怀目光微缩,忽觉不对,抬头看去,就见贾壬已咬碎了一颗牙,想吞入腹中。
牙里藏了毒?
顾长怀眸中冷光一声,右手迅速扼住了贾壬的脖子,左手猛然一拳,打在贾壬腹部。
贾壬痛哼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藏毒的牙齿。
他再想反抗,再挣扎,可手段已然用尽,即便是寻死的招数,也都被破解。
与此同时,镣铐上的麻药,已经随血液流遍全身。
贾壬眼心道不妙,可神识却渐渐昏聩,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顾长怀取出锁链,将贾壬四肢全部锁住,而后卸了他的牙齿,将他拎起,丢在一旁隐蔽的山石后面。
至此,贾壬便被拿下了。
墨画看着有些愣神。
这个顾叔叔,跟自己想得,好像有些不一样。
明明看起来很自负,一副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模样。
但行事却十分细致。
即便是以金丹典司的身份,抓个筑基修士,也极为认真谨慎,筹谋周密,不容一丝意外。
不给对面一点逃生的机会。
连自杀的机会也不给!
墨画觉得受益匪浅。
整个过程,墨画老老实实听顾长怀的话,没有贸然插手。
此时贾壬已经被制伏。
墨画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跑到顾长怀面前,看着昏迷过去的贾壬,有些惊讶道:
“这个贾壬,竟然会想着自杀?”
他还没遇到过,这种一被抓,觉得事无转机,便立马寻死的罪修。
顾长怀皱着眉头,沉声道:
“我原本也只是以防万一,所以将该做的都做了,但没想到,这个贾壬,竟真的宁愿死,也不愿落到我手里……”
“这便说明……”
顾长怀目光微微凝起。
墨画接口道:“……这人知道很多,身上的秘密很大!”
他或许,真的跟谢家灭门案有关,也很有可能,真的有火佛陀的线索。
甚至,知道更多事情……
“现在要审么?”墨画问道。
“要。”
顾长怀点头道。
不过在此之前,要例行搜一下储物袋。
顾长怀将贾壬身上,那原本要丢弃的四五个储物袋,全部打开了。
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果不其然,里面全是“赃物”。
其中一些是灵器,或是鬼头刀,或是剔骨剑,又或者是一些开膛破肚的刃戟,无一例外都沾着血。
墨画一见这些血,便觉脑海“嗡”地一声,眼前一红。
一片火海中,谢家修士惨死哀嚎,狰狞孽变的身影,重又浮现在脑海。
“这是……谢家修士的血。”墨画凝声道。
顾长怀一怔,“你怎么知道?”
墨画道:“我看出来的……”
顾长怀无奈,“罢了,当我没问……”
除了这些带血的凶器外,还有一些“干干净净”的灵器。
上面没有血,似乎没沾染杀孽。
就是普通的灵器,而且不是杀伐用的。
照明的,通风的,辟火的,除尘的,焚香凝神的……应有尽有。
是修士生活中,常用的一些灵器。
墨画两人都有些错愕。
“这些东西,是谢家的?”
“他们杀了谢家的人,抢了谢家的财物?”
可是,抢了之后,不自己留着,现在又为什么要丢掉呢?
那不是白抢了么?
总不可能是,一时兴起,杀人越货。
事后冷静下来,后悔了,怕被道廷司发现,再将赃物丢弃,消灭证据吧……
火佛陀那伙罪修,杀人如麻,也不像是这种人……
顾长怀目光审慎,皱眉沉思。
墨画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他们会不会……是在找什么东西?”
顾长怀看着墨画,“找东西?”
“嗯。”墨画斟酌道,“他们灭了谢家满门,是想从谢家,找到什么东西……”
“这个贾壬,一开始去谢家,也是想偷这个东西……”
“但是他没偷到……”
“而这个东西很重要,他们非弄到手不可。”
“于是火佛陀,便将谢家灭门了。”
“他们将谢家的东西,全都搜罗起来,带出来仔细找,而后将谢家,付之一炬,消灭痕迹……”
“至于这些要丢的东西……”
“是因为他们找过了,没找到,所以要把多余的东西丢掉……”
“还有这些,杀人灭门之后,带有谢家修士鲜血的灵器,也要丢掉……”
“以免留下罪证,被道廷司抓到……”
“又或者是,留下因果,被人算到……”
这些“赃物”,若要强行以炼器炉销毁,动静太大,耗时太长。
不如利用璧山城的地势,将这些“赃物”,弃于悬崖深壑,悄无声息,无人可知。
就算之后被人发现,也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顾长怀有些诧异。
这孩子,小脑袋转得真快,而且似乎也能说得通。
他想了想,点头道:“有这种可能,但也只是可能,不要先入为主。”
“真相未知之前,先入为主去考虑问题,是容易误入歧途的……”
顾长怀提醒道。
“嗯。”
墨画点头。
话虽这么说,墨画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还是有几分可能性的。
至少,也是一种思路。
顾长怀又翻了翻贾壬的储物袋。
贾壬的储物袋很普通。
和寻常修士一样,里面有灵石、丹药、灵器、和一些秘籍玉简。
但墨画看了,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玉简上,也没有加封,加密,或是被抹消过的痕迹。
显然这贾壬很谨慎,重要的东西,都没带在身上。
墨画又将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
这些东西,证据有,但线索少。
只能证明,贾壬跟谢家灭门案有关,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事前帮忙踩点,事后帮忙销赃,这种从头到尾,都介入很深的关系。
但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线索了。
尤其是火佛陀的线索。
既然如此,就只能审一下贾壬了。
顾长怀取出一粒丹药,喂贾壬服下,不到一炷香时间,贾壬便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顾长怀,那张俊美,但“面目可憎”的脸。
顾长怀冷冷道:“你是火佛陀的人?”
贾壬兀自冷笑,一脸等死的表情,并不言语。
顾长怀一句接一句地问:
“火佛陀在哪?”
“为何要灭谢家满门?”
“你跟火佛陀有何关系?”
可贾壬行尸走肉一般,一点反应没有,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顾长怀皱眉,也没了耐心。
这种情况下,他不动刑也不行了。
顾长怀取出一枚二品“烙铁”刑具,上面刻了一副火系阵法,烧得通红,烫在身上,皮焦肉绽。
可烙铁加身,贾壬吃痛,面皮抽搐,却仍不发一言。
一旁的墨画,有些看不下去了。
“顾叔叔,你的那个好像不太行……”
墨画默默掏出了自己的“铁板”,“要不,用我的试试?”
顾长怀看着那个血迹斑斑的铁板,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另一旁的贾壬,听到这声清脆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此地还有别人。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而且跟那个,自己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小鬼很像……
贾壬艰难侧目,看了一眼。
一张白皙的小脸,眉目如画。
行尸走肉一般的贾壬,瞬间“诈尸”一般,目眦欲裂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