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提努斯微微默然。
    用绝对的力量将相位扭曲，改造，乃至毁掉，这是强者的特权。
    乍看之下，这件事的难度虽然让人惊奇，但以魔神的眼光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神与强者这两个名词所指代的范围可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在格雷姆林中，也存在不少能够影响相位力量的魔法师，放眼世界，就算是十字教这样冠绝的相位，也无法免俗。
    从天使坠落的仪式影响，或者被有着救世之力的右方之火利用操纵。
    但说到底，相位和相位，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魔神们全能的支撑点既然来自于相位，就注定了这份概念必然也是无限的。
    那些被多次改易的相位大都与宗教相关，本身就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规则，被钻漏洞或者抢夺权限也不奇怪。
    可隐世不一样。
    它的所有功能都点在了无限与隐藏上。
    没有距离与时间的概念，只要隔了一根头发丝的空隙就可以拉开无限的距离。
    对于众多魔神而言虽然仍不算宽敞，但和狭窄的世界本身比起来倒也还能勉强忍受。
    就算从这个复刻版的数据中，欧提努斯也能大概想象到它存在时的样子。
    以一张薄皮般均匀却又没有半分破绽的姿态贴在世界的尽头，这样的姿态和存在方式注定了要从外侧突破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情。
    因为连欧提努斯将发泄怒火时，将所有相位不断毁灭又重塑的疯狂，都没有影响到它的延续。
    所以，要毁掉隐世，只有先入侵到它的内部，才能完成剩下的步骤。
    而从某种意义上，很难说这件事到底是结果更危险，还是过程更危险。
    毕竟和魔神们的降临变成定数比起来，提前和它们正面交锋也差不到哪去了。
    “银之星……不，{人类}亚雷斯塔·克劳利，你的这份执着，已经超越了魔神的欲望。”
    一想到以前被自己根本没放在眼中的蝼蚁有着这样的执念与行动力，欧提努斯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甚至细思极恐的想想，在罗兰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自己主神之枪的最终材料保存在学园都市的情报泄露出去的事实本身，是否也有着这个男人的影子呢？
    “烦恼过去的事情也没用。”
    罗兰摸了摸像是炸毛的猫一样警惕的欧提努斯，微微一笑。
    “但在敌人是一群魔神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可疑又可靠的盟友，已经值得弹冠相庆了。”
    有着长至脚踝的银发，裹在绿色手术衣的亚雷斯塔眯起了眼睛。
    这名看上去既似男性又似女性，既似小孩又似老人，既像圣者也像罪人的人类，摆出不属于喜怒哀乐的任意一种的表情回应了罗兰的评价。
    因为罗兰坦然的话语是毋庸置疑的真相。
    是的。
    作为被万灵之钥钦定为与罗兰相性极高的存在，亚雷斯塔和罗兰的合作间没有半点信任存在。
    他们每一次看似亲密无间的合作，都是在利益驱使和理智磨合后的结果。
    谁更强势，谁就更占据主动权。
    如果不够疯狂，顷刻间就会沦为被控制的那一方。
    在这样的默契下，二人的效率远比商量好具体计划后再按部就班的行动要高得多。
    罗兰夺取右方之火的救世之力后，亚雷斯塔马上就将学园都市的权利全部交了出来。
    因为他清楚，接下来这个世界只会变成罗兰的游乐场，毫无担心与参与下去的必要，否则他必然会由合作者沦为被逐渐掏空价值的下属。
    为了保证计划的结果不会偏离……至少不会过份偏离他的目的。
    亚雷斯塔选择孤身一人去入侵隐世，为最终的魔神大战收集数据，来维持自己的价值和一定的主动权。
    而察觉到这点后，罗兰也马不停蹄的统治全世界，并将作为最后隐患的欧提努斯收服。
    用这样的行动不仅可以分散魔神的注意力，还可以帮亚雷斯塔一把。
    借助所有相位被毁灭后的数据与世界本身对比再扣掉的穷举法，以对方的才能，绝对可以成功转换出隐世的坐标。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暴露还可以让仍在犹豫的魔神把发起入侵这件事变为定局。
    有这枚已经开始倒计时的炸弹放在眼前，无疑会防止亚雷斯塔利用这份冒死得来的独家情报埋什么陷阱或者歪心思。
    “那么，收获如何？三分之一的身体都被烤成焦炭了还能笑出来，想必你相当恣意妄为了一番呢。”
    “真·格雷姆林的全员的参数已经得到了。”
    提起这件事，亚雷斯塔神情扭曲，发出喜悦的低吟。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要有了这份数据在，隐藏在幕后，一直无法窥见其踪迹的魔神就会从棋手变成棋子。
    而只要进入了棋盘内，虽然棋子的差距不会改变，但王车易位的操作无疑有了实现的基础。
    “捣蛋鬼？”
    这个微妙的名字让欧提努斯秀眉微蹙，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格雷姆林的存在虽然是过去的黑历史，但蓦然发现自己在把世界当成掌心的小丑玩弄的时候，她自身也是另一群同类眼中的小丑，这种感觉绝不好受。
    “那群混蛋！”
    “用没有宗教色彩的无色妖精之名作为组织，将随意都可颠覆世界的修正行为称为捣蛋，魔神们的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懂。”
    尽管欧提努斯那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很有魅力，但罗兰依旧神色自若。
    “所以，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吗？”
    “堵不如疏，在失去了可以安然坐于高处的安全地带后，加上真正的新天地这样的诱惑，他们既不敢冒任何风险，却又绝不可能放手。”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等到察觉了你留下的痕迹，魔神们不可能毁灭这个世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自身的限制和分割是必然的。”
    “他们以前能够坐在观众席上欣赏着现世的一幕幕，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故事过去已经看的足够多所以脱敏了而已，但真遇到了梦寐以求的故事开幕，每一个魔神都会恨不得由自己来代替主角的位置。”
    亚雷斯塔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没有半点犹豫，有如气势凌厉的刀刃。“毕竟也只是一群火候不足就登顶的劣质品，没有意识到魔法是「重视他人之心」的技术。”
    “只要他们敢进入现世，他们的生命就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这句话如果由其他人说出，可能只是在激情与才能冲突下，无可奈何般的叹息。
    可由亲手革新了近代魔法体系，以人类的身份将世界一分为二，将魔法侧玩弄于掌心，并毫不犹豫拒绝了魔神之力的亚雷斯塔说出口，就只会让人感到无言的冰冷了。
    那是死亡的气息。
    亚雷斯塔的最终目的是创造出世间男女皆为星辰，正确的世界。
    毁灭魔法也只是他的手段而并非目的，杀死魔神也不过是其中必要的一步而已，哪怕没有罗兰，按照原来的计划发展，亚雷斯塔也有这份自信。
    那副如食肉兽一样的狰狞面孔就足以证明这点了，他尽管没学习过野兽的战斗技巧，却具备着杀人的獠牙与利爪。
    “从你能活着回来这份功绩来看，事情的确如你所言。”
    罗兰肯定了亚雷斯塔的说法。
    如果说亚雷斯塔能炸毁隐世或许有魔神们被自己和欧提努斯的冲突分散了一点精力和怀疑的关系，但他只是被烧焦却没死显然就是对方留手了。
    一口气面对那么多未知的魔神，亚雷斯塔能成功跑掉的原因与他自己的计划毫无关系。
    单纯就是运气好而已。
    就像人类看到自己的水杯里爬进了一只蚂蚁，又懒得伸出手去捏死，就直接将其连着杯子里的水一起倒掉。
    恰好每一个魔神都对亚雷斯塔的行动失去了兴趣的这份傲慢，与没有和水流一起被卷入下水道，而是跳出来的幸福，才是亚雷斯塔活下来的原因。
    虽然真格雷姆林的魔神们自持甚高，认为还在挣扎的欧提努斯还没有达到足以和他们接触的境界，但在罗兰看来，他们也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可很快，罗兰就话锋一转。
    “但是，仅凭这种手段是没用的，他们的确是不成熟的失败者，可从本质上来说，这份傲慢和愚蠢是两码事。”
    “就算是仓促之间的的计划，道路的不合，但数量和力量上的绝对优势注定了魔神众不会将一切全部舍弃。”
    罗兰与欧提努斯在塑造世界的时候就把自己放在了这名为现世的瓶子内部，这层脆弱的防线也是导致魔神们不得不限制，分割自身主动钻进瓶中的深渊。
    他们固然拥有直接砸碎瓶子的力量，但因为目标不是任其揉捏的凡人，而是同级的魔神。
    考虑到罗兰的特殊性，万一他有着类似隐世的技术呢？
    为了不让对方趁着世界粉碎的时候玩什么花样，加上防止计划失败，把现世也扭曲了，自绝后路的顾虑。
    魔神们才会像当初的欧提努斯一样甚至不惜主动冒着消化不良的风险，也要快点实现当前的目的。
    可虽说打心底嘲笑这种自投罗网般的狂妄。
    但罗兰却不能不重视，魔神这将自身承担的风险都置身事外的觉悟。
    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是通往胜利的不二法宝。
    但正因如此，才需要谨慎的把握好其中的度，不然一旦翻车，就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已经做好了预案了。”亚雷斯塔轻轻颔首，神色中透露出决然的意志。
    “魔神们联合的本质与我们虽然存在区别，但又互相包含的愿望比起来，不说颇为相似，至少也是毫不相干的。”
    “带有分歧的平等？”
    罗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向亚雷斯塔。
    “没错，”亚雷斯塔坦然的点了点头。“真格雷姆林与你身旁的欧提努斯建立的格雷姆林，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没有能被称为首领的人存在，其他不管是架构与生态都一般无二。”
    曾亲自与众多魔神对峙的亚雷斯塔十分清楚，许多魔神之间的关系还不如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们没有大打出手，一直和平相处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恨对方恨腻了而已。
    “凭借这一不可能被弥补的缺陷，我们可以通过在这方面利用其傲慢继续布局，将这份安全锁的平衡变为一个看起来安全，但实际十分微妙的危险线。”
    “贪婪与欲望是一剂针对心灵的猛药，那么，只要以毒攻毒就好。”
    “什么意思？”
    欧提努斯开口问道。
    “魔神们在乎的只有世界与罗兰，要达到让他们产生冲突也要缩短平衡的诱惑，一时间办不到吧……就算有着那个计划。”
    “办得到的。”
    亚雷斯塔的双眼凝视着罗兰，仿佛看到了未来不是在扭曲的相位中蒙尘，而是在澄澈的宇宙里自由闪烁的群星之光。
    “只眼的魔神，你的智慧之所以没有计算到这个成功的概率，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我身处这处隐世之中，没有被你注意到而已。”
    伴随着亚雷斯塔的轻语，罗兰也逐渐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深深的看向亚雷斯塔，没有言语，也没有向欧提努斯解释。
    因为，已经有人主动把话接过来了。
    在亚雷斯塔的培养皿上方，有着巨大的羽翼的天使从虚空深处浮现。
    嘴角噙着笑意的艾华斯瞥了亚雷斯塔一眼。
    以圣守护天使为名的它，主动离开了契约者的身体，紧接着，在欧提努斯恍然却又震惊的目光中。
    它顿时化为一道光芒，射向了罗兰的方向。
    刹那间，掌控物质界的天使，赫然拥有了新的契约者。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
    作为现世根基的物质界的核心概念，艾华斯有着切实影响到宇宙的能力。
    而在这双方实力压倒性不平等的契约中，罗兰身为魔神的重量会不可避免的让力量溯流，透过艾华斯的身体影响宇宙。
    “魔神们必然会牺牲之前的计划，达到你们计划之中的理想平衡点。”
    “这是无可奈何，却又没有办法的事情。”
    艾华斯高声宣告着自己的恶行，脸上露出了柔和而又颇具恶趣味的笑容。
    “——毕竟，这世界癫了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