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贴切一点的例子,惊闻张飞、甘宁赶来平叛后,急于从江陵撤围退回长沙郡的邢道荣,就像是走在一条丁字路的那一横上。
长江就是丁字那一横,油水就是丁字那一竖,油江口就是两笔的交叉点。
邢道荣如果看到路口不通,原路沿着那一横往回折返,就相当于要逆长江而上、走夷道县最后兜个陆路大圈子回去,但那条路已经被归顺刘备的董和、李严堵了。
邢道荣如果看到正对面站着全副武装的甘宁、心中怂了,选择右转弯拐进那一竖。
那么徐庶就会在一竖的不远处堵住他,甘宁也会等他拐进小巷子里之后、从背后追上来,然后徐庶背后还有张飞会赶来,到时候就是三面夹击瓮中捉鳖——这也是徐庶为张飞做好的计划。
但是万万没想到,邢道荣居然没怂,面对甘宁直接怼上去了。
甘宁听说这个消息时,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邢道荣深谙兵法、识破了徐元直的部署
他看出我们想把他诱导到孱陵城东三面夹击,所以为了死中求活,宁可直冲我而来
这样他好歹可以只跟我这一路人马交手,不用同时面对益德、元直
甘宁哪里知道,邢道荣什么都没识破,他只是纯莽。
这波属实是一力降十会了。
……
与此同时,油江口下游三十里的长江江面上。
一员圆头圆脸带着络腮短髯的高大威猛武将,身着鱼鳞玄甲,手持一柄大斧,正傲立在一艘斗舰船头,目光凝重而又隐隐带着几分激越,眺望着下游。
他正是张羡麾下大将邢道荣,带着张羡拨给他的长沙、零陵二郡主力部队顺江撤退。
十一天前,他从巴丘驶出洞庭湖,逆长江北上试图偷袭江陵。
主公张羡告诉他:刘表把江陵的相当一部分兵力抽调去了北线,想趁着曹操把南阳的兵力抽去官渡的千载难逢良机、把被张绣送掉的宛城拿回来。
所以当时的江陵城中,兵力空虚程度正处于一个历史低位。刘表偷得曹操,他张羡难道便偷不得刘表这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邢道荣当初也是自信满满,驶出洞庭湖后,行军了五六日,便抵达江陵,然后开始部署围城。江陵城内的守军果然不敢出来野战,这一度让邢道荣产生过胜利在望的幻梦,意识到江陵城内果然空虚。
邢道荣也怕刘表北线撤军后,从襄阳大举来援,所以也不敢在江陵城下拖延太久、花太多时间准备重型攻城器械。
他仅仅用两天准备了足够的飞梯和撞木,以及少数几架简易云梯和冲车后,就果断投入了强攻城池。
江陵城内的刘表军虽少,但死守城池的决心还是非常坚定的,那儿是刘表经营多年的根基所在,人心非常归附。
邢道荣不计伤亡强攻,双方都颇有死伤,但显然是作为攻方的长沙零陵联军损失要更惨重数倍。
攻了两天没什么进展,然后就听说自己后路有可能被抄了,刘备已经从武昌出兵帮刘表来平叛了、赵云甘宁似乎已经到了巴丘。
邢道荣的部队,折返跑了这么久,又在坚城之下猛攻两天、损兵折将毫无收获,士气自然极为低落。然后邢道荣就带着颓废的部队立刻撤退,船不停桨昼夜航行,直到此时此刻。
但即便如此,麾下的将士们士气已显颓废,邢道荣本人却还不以为意,反而憋着一股怒气有待发泄——他自忖要是刘表麾下的江陵守军,当初敢出城迎击野战,那他早就把江陵灭了!还不是仗着城池坚固当缩头乌龟。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甘宁,至少肯跟他公平一战,不用攻城,他岂能错过这个发泄的机会
决定了,就拿甘宁出气!
“将军,下游发现甘宁船队,规模约三百余艘!与我军相当!”了望哨嘶吼着向邢道荣通报了最新的敌情。
甘宁军的存在,这是早就知道了的,但直到接敌的前一刻,邢道荣才能具体知道敌军战船数量多寡。
此前的轻快哨船侦查,都不敢靠得太近,也没有足够高的桅杆望斗视野,看不清全局信息。
听说了甘宁船队的真实数量后,邢道荣却依然颇有自信,呵斥道:
“不要慌!甘宁是来水战拦截的!我军是运兵船队,同样多的船,我军人数至少是甘宁的两倍!只要接舷战打起来,我军必胜!各船列阵备战!”
邢道荣这番话倒也有道理,稍稍稳定住了一些军心。
以常理度之,邢道荣这边是运兵船队,不仅有水手水兵,还有被运输的陆军,船上都是塞满了人的。
所以船一样多、船只大小也相若的情况下,邢道荣军的总人数肯定能远超甘宁。
带着这份自信,邢道荣军终于航完了接战前的最后十几里路。随着两军船队摆开阵型,在孱陵下游的长江江面上正面碰撞,一场血腥的水战就此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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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虽然长于水战,但此战的战场环境还真就对甘宁挺不利的——邢道荣在上游,甘宁在下游,邢道荣船队顺流而下,航速上本来就有优势,足以抵消掉逆水行舟一方靠船型带来的适航性优势。
要知道孱陵只在江陵下游不远,这一段的长江,才刚刚冲出三峡后不过两百余里,水速还是挺快的。
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长江从四川入峡一直到江陵,水流非常湍急。
这种情况下,甘宁的目标又是拦截堵住对方,不让对方突围,就必须把船队撒成横跨江面的横阵,船阵的纵深厚度变得非常薄弱,每一个点位上前后可能也就三四条船,被突破后这个包围网就漏了。
相比之下,邢道荣是突围的一方,他可以把所有船队拧成一股铁拳,抱团沿着江心往前冲,不用管南北两岸浅水区的航道。
只要中央突破扎穿甘宁,他就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了。
“甘宁小儿!居然如此贪婪,还想完全留住我军,把包围网撒得这么宽、横截整个长江!处处都分兵就意味着处处都薄弱,看我集中全军中央突破,送你去见泰山府君!”
邢道荣眼看着甘宁留在中军的最多只有三成兵力,如此一来,己方在中军局部战场上的兵力优势岂不就有五六倍之大了这么明显的优势还能冲不过去
“全军对准甘宁的中军旗舰,直接冲过去!中央突破!不用管南北两岸的侧翼敌船!”邢道荣一声令下,全部船队展开了殊死冲锋。
……
“邢道荣居然选择中军孤注一掷突破倒是有点胆色,我军横阵拦敌,确实纵深太薄弱,不可力敌……传我将令,中军各船立刻掉头,跟邢道荣保持距离,以旗号指挥左右两翼往江心包抄,争取纵向截断邢道荣船队前后军!”
对面的甘宁看到了邢道荣的架势,也是颇感意外,不得不临时调整了战术。
甘宁军的中军战船很快开始掉头,但并没有划桨,只是靠水流的速度缓缓加速。
双方都变成顺流而下之后,邢道荣想接近甘宁就没那么容易了。甘宁的船更修长,航速更快,想怎么放邢道荣风筝就怎么放。
加上甘宁麾下嫡系的锦帆营士卒,操船水平本就比邢道荣麾下那些半吊子长沙零陵水兵,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完全可以精准控制距离,然后以船尾弓弩对敌。
部分大型战船上,还装有投石机和床子弩,甘宁也都让人赶紧挪到船尾,对着后面的追兵抛射。其他没有射击任务的士兵,全部躲回船舱避箭。
很快,邢道荣军就被射得灰头土脸,前军战船上的士卒士气愈发低落,不时有死伤。
偏偏邢道荣的船太慢,又追不上,只好让划桨手全部卖力划船,依然效果不佳。
短短几盏茶的工夫之后,甘宁原本部署在南北两岸航道上的偏师,就往中军集结,形成了两个铁钳攻势,扎进了邢道荣水军的腰部。
甘宁军战船各自为战,效果却依然如臂使指。弓弩对着邢道荣中军腰部猛射,刚好把两舷舷窗内的划桨手射得七零八落。
一时间邢道荣军部分战船就失去了相当一部分动力,前后军脱节变得更加严重。甘宁军瞅准机会冲上来,把邢道荣军前后军拦腰截断,在局部战场打出了以多打少的兵力优势。
甘宁军纷纷放出乌鸦喙接舷搭板,或是套着麻绳的飞爪挠钩,扣住邢道荣军的战船,就接舷跳帮发起白刃战。
邢道荣军的船上,被运输的陆军士兵不少,在江面上却稍显立足不稳,肉搏战力也略不如专业水军。
加上在江陵城下苦战两天未果、又疲于奔命被赶得逃来逃去,士气早已低落,体力也比较疲乏。
面对如狼似虎冲杀上船的甘宁部将士,这些长沙零陵郡兵只是略作抵挡,就被四周乱哄哄的局面扰乱了判断,纷纷跪地投降、乖乖被俘。
邢道荣军的船队,就这么轻易被甘宁拦腰截断,前半部船队直接被包了饺子。
而甘宁军原本掉头后撤的中军,此刻也再次调转船头,返身杀来。那机动之灵活,让邢道荣军叹为观止。
邢道荣眼看大势不好,知道今天绝对是冲不过去了,甘宁水战居然如此灵活、如臂使指,厮杀作风还如此彪悍,这怎么打得过
好在邢道荣这人莽起来很莽,怂起来也很快。他立刻指挥左右奋力突围、保护他撤退。靠着身边几十条战船上兄弟的死命保护,邢道荣的旗舰居然掉头突围成功了。
但是身边那几十艘嫡系心腹乘坐的主力战船,大多在缠斗中被甘宁接舷砍杀俘获,邢道荣几乎是付出了前军全部覆没的代价,才突围出来的。
然后他就如惊弓之鸟,让后军全部掉头,往北逆水航行,试图走油江口转入油水,然后陆路撤军,躲开甘宁这个瘟神。
甘宁原本其实是有把握追上去、始终黏住邢道荣的。
但他知道邢道荣进了油江口后会更好杀,也就乐见其成。最后只是把邢道荣的中军灭杀大半,便见好就收,保持点距离继续尾行压迫。
邢道荣就像是看到丁字路口红绿灯对面站着个拿狼牙棒的恶汉,就是不信邪,不肯自己拐到小巷子里躲避。
非要硬穿马路、被那个恶汉当头揍了几闷棍后,才拖着残躯捂着脑袋钻小巷。
而小巷里,一家徐庶开的黑店正等着他呢,黑店后面还藏了一个玩仙人跳的看场子打手,名叫张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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