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铁路系统不存在任何罢工,董锵锵很顺利就买到回程的车票。
他这次出来的匆忙,由于不确定自己在路上是否有时间读书,所以只带了一本中文教材,事实也和他预计的差不多,除了昨晚临时被放假,他没有读书的时间,而昨晚的他沉醉于威尼斯的夜景也没读书,从威尼斯出发的高铁需要7个多小时才能到慕尼黑,昨夜偷懒带来的负罪感促使他不敢再荒废时间,见缝插针、囫囵吞枣的将整本书过了一遍,泛读虽不比细读掌握知识更牢靠,但董锵锵好歹对重点概念分布在哪个章节大概有了点数,如果以后上课再听到相关概念,他就能第一时间找到对应章节先把中文看明白,也就不会望书兴叹了。
鉴于慕尼黑火车站是德国南部地区的大型中转枢纽,高铁将在站台停靠八分钟。
天似乎是瞬间黑下来的,火车呼啸着驶进车站,董锵锵全神贯注地留意杜蓝的踪影,就在他刚看到一个和杜蓝身形相仿的人从自己面前一晃而过时,站台大灯不期然地骤然全开,瞬间亮光晃得他几乎秒闭眼,只能在心里迅速记下对方的位置,然后扶着椅背摇晃着站起身,等稍微能看清东西时开始向最近的车门移动。
车门刚一打开,他就跟被压到底的弹簧一样从车门里弹了出来,风似的朝刚才看到杜蓝的地方跑去。
杜蓝穿的是董锵锵最喜欢的蓝白相间的阿迪运动装,远远看到董锵锵朝自己跑来,她缓缓张开双臂,准备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董锵锵跑到离她还有两三米的距离时,杜蓝正要迎上来拥抱,就见董锵锵突然弯下腰,杜蓝以为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吓了一跳,正要去扶,却见董锵锵猫腰窜到她近前,一把就双手环抱住她的腿,然后托着把她高举起来。
冷不丁被高举,杜蓝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怕摔所以条件反射地赶忙搂住董锵锵的脖子。
“要不要来个旋转木马?”没等杜蓝回答,董锵锵已转起圈来。
杜蓝等他转完两圈才想起自己忘了扶帽子,手刚抬起,却发现头上的帽子早已安静的躺在地上。
她看到两人身旁路过的乘客有不拿正眼瞧她的,也有年龄相仿的外国女生在路过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脸顿时红的像初秋的苹果,她也不知董锵锵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激动(甚至反常),只能轻拍董锵锵的肩膀小声央道:“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怕什么?让他们看。”董锵锵霸气道,“我还能举得更高你信不?”
见董锵锵不肯放自己下来,杜蓝一时也没了辙,更不敢激将,只能连声说:“信信。你先放我下来,我有东西给你,不然一会儿车开了就来不及了。”
“咱俩有多长时间没见了?”董锵锵依旧没放下杜蓝,而是细细端详她的脸,她脸上的憔悴清晰可见,“六个月?”
“五个月零七天。”杜蓝纤细的手指轻轻扎进董锵锵的长发,“你这次回国也没打理下头发么?鬓角都这么长了,该剪了。”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再见不到你恐怕我都记不起你的样子了。”董锵锵自顾自道,“我想你,你想我么?”
杜蓝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故作认真地打量片刻:“好像胖了点儿,还有黑眼圈,唔,没以前帅了。我只想帅哥,不想胖子。”
“没想?”董锵锵故意拧眉立目,作势要把杜蓝举得更高,吓得她赶紧喊道:“好吧好吧,我想了,我真的想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回国是吃,回来了还是吃。这两天跑的意大利又都是碳水:早餐面包果酱,中午意大利面,晚上披萨,怎么可能不胖?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开学我就瘦了,还不瘦我就去减肥。”
杜蓝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轻轻胡噜了几下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青胡茬的下巴,满眼都是怜爱:“你不胖,现在就挺好,不用减。你胖瘦我都喜欢。”
“你好像比上次见时又瘦了好多,是不是上课和备考太累了?”董锵锵心疼道,“你悠着点儿,别一次报太多,回头身体累垮了不值得。”
“嗯,知道。”杜蓝拍了拍董锵锵的手背。
他这才把她轻轻放到地上。
杜蓝从书包里取出个厚信封交到他手上:“路上看。”
“这是什么?该不会是钱吧?”董锵锵假装使劲晃了晃。
“找了些学习方法和慕尼黑工大国民经济学的资料,肯定跟你们学的不一样,你路上看看,挑有用的参考吧。”
董锵锵一阵感动,杜蓝对他总是比他对她更上心,他从没关心过给杜蓝找资料什么的,还总得麻烦她,他心怀愧疚地将杜蓝拥入怀中。
“最后到底什么结果?老白那事严重么?”其实看到董锵锵的状态,杜蓝就猜到老白大概率没什么事,但出于关心还是问了句。
董锵锵简明扼要的叙述了几天内发生的一连串事,他以为杜蓝听完会表现出吃惊和意外,但她对蒙面人企图劫车和老白带富二代组团出游没任何反应,只是对老白丧失斗志表示了理解和惋惜。
“你现在还能接到团么?”董锵锵问完才想起杜蓝从一月就开始准备考试,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
“你想帮老白接团?你要知道,你我能做的很有限。”
“不,我并不想帮他接团,我只是想了解最近的真实情况,你知道,他现在不愿谈这些。”
“我听说一月份(旅游团)就少了很多,现在只怕更少。他确实很不走运,刚融到钱就碰上了非典。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就像张国荣也逃不出自己的宿命一样。”
“你也听说了?”
“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所有人都很震惊,毕竟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人说没就没了。”杜蓝看起来怅然若失,“确实太可惜了,那么年轻就……听说是抑郁症。”
董锵锵猛然想起去年自己入学后有段时间听不懂课也有点轻度抑郁,忽然闭口不言。
“怎么了?”注意到董锵锵的反常,杜蓝关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没,只是突然想起今天中午出发前老白说的话,他可能也有抑郁。”
“现代人可能多少都会有点儿,你,我,每个在这边生活的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抑郁。”杜蓝宽慰道。
即将发车的铃声在两人头顶响起。
“抑郁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去年我申请大学全都被拒时,整个人的状态和心态都变得扭曲,觉得命运待我不公,看什么都愤世嫉俗,人也破罐破摔,虽然最后踩着冬季学期前的最后一秒拿到了入学通知书,但可能从那时我就落下了抑郁的病根。”不美好的回忆让董锵锵感到痛苦,但他还是坚持说道,“看到老白今天的样子我才真的意识到,当生活没有如我所期望的那样时,我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并保持努力,同时始终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知道这个道理知易行难,真落到自己头上,恐怕我比老白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又抑郁了,希望你能点醒甚至骂醒我,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杜蓝柔声道,“我也希望在你难受时能第一个想到我,让我分担你的痛苦,或者帮你重建韧性的盔甲。如果你不愿说,也要就试着让自己走出思想的死胡同,不管任何时候,你都要远离‘任何努力都不能改变什么,我们终将失败’的错误想法,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无论是改变方向、后退还是原地绕圈,我们永远都是在前进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