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铁路大规模地开展客运、货运,是从东北开始的。说到旅客乘坐火车的事儿,就得先从火车票谈起,这时的旅客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出现的游山玩水的旅行者,万万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世纪五六七十年代的火车票,都是小卡片式的火车票,没有丝毫的艺术含量,仅仅是实用而已。那时,乘车前购票时,售票窗口里的售票员,根据你的旅行到达地,在一个专制的售票架盒上抽出一张火车票,售票员面前都放着一个大算盘,便于及时准确计算出找钱的数额。
售票的“架盒”大小,与火车站等级分不开的。宁阳作为一省的省会,每天的客流量超大,售票的“架盒”自然也就大。像是营口,公主岭这样的小地方,主要面对周围十里八乡的农民,每天的客流量自然很小,那售票的“架盒”自然也就小啦。
因为临近国庆和八月十五的缘故,所以今天火车站里乘车回家的旅客格外的多,人声鼎沸,乌泱乌泱的,全都想方设法的在往车上挤,下面还有前来送站的亲朋,场面非常的混乱。
像叶晨,汪新和蔡小年这样的乘务人员,此时都站在月台上,帮着维持旅客的上车秩序,就连师父马魁也不例外,单独负责一个上车的入口。这时火车的车窗是可以从里面打开的,上了车的先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开车窗,招呼自己的伙伴车窗外爬进来的情况屡见不鲜。
汪新怕从车窗进入的旅客摔倒,都会在后面帮着扶上一把,遇到旅客感谢,总是会客气的说上一句:
“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汪新遇到了一个头戴黄色围巾的大妈,开始了画风突变。大妈正在给车上的一个小伙子递蛇皮袋,看到汪新后说道:
“同志,您帮我一下。”
汪新一看这情况,那还有啥好犹豫的?直接抱起了大妈,就顺着窗口往里送。谁知大妈慌了,对着汪新说道:
“诶诶诶,警察同志,你这是干嘛呀?”
汪新一边费力的把人往窗口塞,一边说道:
“不用谢,大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妈都快要哭出声了,一边用力的挣扎,一边哀嚎道:
“我是送站的,不是上车的!”
汪新一听闹了乌龙,赶忙把大妈给放下来,这一幕恰巧被一旁的蔡小年给看了个正着,他呲着大板牙笑出了声,小声嘀咕着:
“让你给我和大力留块大白兔,结果你变着法想要给我当爹,哼哼,看我怎么糟践你!”
随着乘客全部上车,火车正式开始发车。一通忙活,眼看着到了开饭的点儿,众人纷纷齐聚餐车,准备用餐。汪新去餐车前上了趟大号,结果等他从厕所出来,还没等进餐车呢,就听到蔡小年在里面拿他开涮,一边还配合着动作表演:
“要说助人为乐,还得是咱们汪警察。为啥呢?看人家小伙上车上不去了,嗖的一下给人从窗口递进去了,还不忘来一句,“同志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前面有个抱小孩儿的旅客,嗖,从窗户递进去了,“同志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前面有个老太太,二话没说,嗖,正往里面塞呢,人家一边支巴一边说道,“尼赶甚么,尼赶甚么”“进去吧大娘,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娘挣扎着“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拍着地嚎道,“甚么就是尼应该做的啊?我是送站的,我不是坐车的!””
餐车里笑成了一脸,包括陆车长在内的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只能说蔡小年曲艺这块的基本功实在是太扎实了,平平常常的一件事,愣是被他表演的喜感十足,就连马魁和陆红星这样的平时一贯严肃的人,此时都忍俊不禁。
汪新猫在餐车的车厢外,气的脸都绿了,看着餐车里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真恨不得把蔡小年这混球给掐死,显你长了张嘴是吧?
汪新哀怨的小眼神,正巧被坐在马魁对面的陆红星给瞅了个正着,他赶忙伸手阻止大家继续当乐子人。马魁看到老陆异常的举动,下意识的看向了窗外,结果汪新吃瘪的表情让他尽收眼底。
汪新平日里跟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早就让马魁看不惯了,心说你也有今天?他非但没止住笑声,然而故意笑得更大声了因为刻意而为之,反倒是让众人诧异的看向了他,只见马魁斜靠在椅子上,然后说道:
“真是太有意思了,好久没有听见这么滑稽的事儿了。这简直比笑话还笑话啊,哈哈哈,小汪啊,我说过你眼睛不好使,咋样?事实证明,你的眼睛就是有毛病。快去找大夫去看看吧,再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这万一要是让大家再笑出个好歹来,你是要负责任的!”
汪新此时脸黑到不行,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师父,非但不说帮着自己说话,反而变本加厉的诋损自己。他本就不是吃亏的性子,对着车厢内的马魁反唇相讥道:
“笑吧笑吧,小心别把你的大牙给笑掉了,车上可没处给你配假牙去!”
“你再这么闹下去,笑掉大牙的可不止我一个!”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汪新连饭都没吃,径直去了车厢巡视去了。马魁没气到汪新,反而被他给堵的够呛,正要起身去找这个小兔崽了算账,却被身后的陆红星给叫住了。老陆早就知道这俩人不对付,自然是不会去激化矛盾。
叶晨看着跟斗鸡似的二人,也是无奈的一笑。叶晨心里很清楚,马魁和师弟汪新的对立,其实纯属历史遗留问题,师父这是把对汪永革的愤恨,转嫁到他儿子身上了。
叶晨对于汪新的印象很好,虽然他像师父说得那样,身上有着各种小毛病,但是作为一名警察,这小子无疑是够格的,只是还需要细细的打磨而已。
叶晨起身去到后灶,拿着自己的铝制饭盒,打了点菜,然后塞了俩馒头,寻找汪新去了。结果却在车厢的隔断处发现了他。汪新胸口起伏,明显刚才气得不轻,叶晨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说道:
“忙了一上午了,一口饭没吃,不饿得慌啊?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对付一口。”
汪新转过身来,对着叶晨开口说道:
“不是师哥,你说有他这样的师父吗?就算他再看不上我,好歹我也是他徒弟,他至于当着大家的面让我这么下不来台吗?对他有啥好处?”
叶晨能理解汪新的意难平,他把手里的饭盒塞了过去,然后说道:
“你先吃饭,就算是要埋怨,也得吃饱了有力气才行啊。干咱们这一行,本身就时常饮食不规律,真要是饿出胃病来,有得你难受的。”
别看汪新桀骜不驯,可是叶晨的话他还是能听得进去的,而且他跟叶晨的关系从相识到现在都处的很愉快,所以他也没客气,打开了饭盒,拿起馒头用力的咬了一口,嚼的非常用力,仿佛馒头就是师父马魁似的,他要把他给嚼成渣渣咽下去。
叶晨轻笑了一声,然后从肩膀处拿下了挂着的军绿色水壶,对他说道:
“慢着点吃,喝口水顺顺,再噎着了。”
汪新接过来喝了口水,然后微微一皱眉,说道:
“好家伙,一股子酒味儿,师哥,你这又是给老瞎子带酒了吧?都没涮干净。”
吃完饭后,汪新把饭盒还给叶晨,然后对着他说道:
“师哥,真的不是我在多想,我总觉得老马对我有意见,故意在针对我。我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真要是看我碍眼,他完全可以找胡队,换个徒弟就好了,至于天天这么找我茬吗?”
叶晨轻笑了两声,然后对着汪新说道:
“汪新,我知道你在警校成绩优异,来到新的工作岗位,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劲儿。可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说,没错,你是当警察的好苗子,可是你身上的毛病也是显而易见的,你太过浮躁了,凡事静不下心来。
你可能觉得我的话有些不中听,可是我不是在仗着所谓师哥的身份跟你倚老卖老,咱们兄弟俩之间没那个必要。警察这个职业是容不得疏忽的行业,因为你的疏忽很可能会让犯罪分子有机可乘,到时候不止你处于危险的境地,还会对咱们守护的老百姓造成财产和安全上的损失,我想这也不是你所乐于看到的。
让自己慢下来,细细的观察,认真的学习。等你有一天驾轻就熟了,一身本领,成了别人的师父,到时候就是你在教别人,而不是别人在找你毛病了。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笑话,没人会拿这件事当真,可如果在工作上因为你的马虎而出现错漏,我想你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回到宁阳后,叶晨还是按照惯例,回了趟大院儿,拿上了自己的针包,还有托人采购的中药,去到了师父马魁家,将药熬好后,在师娘王素芳服下后,帮她进行针灸,调理着身体。
王素芳因为长期病痛的折磨,身体早就亏空到不行。再加上她的肺炎是由外感到内伤同时引发的,治病的过程应该是内外兼备。针灸属于外治法,而中药是中医常用的内治法,经过这段时间叶晨的调理,王素芳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咳嗽的症状明显的减轻。
晚上叶晨下厨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马燕在一旁帮着打下手,拾掇为生。开饭的时候,叶晨帮着师父马魁倒上了酒,马魁滋溜了一口,然后对着叶晨问道:
“叶晨,我听老陆说,你写的小说发表了?”
马燕听的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叶晨。叶晨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是有这回事儿,仅凭我的工资一个人在宁阳生活,各方面都感觉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我就寻思着趁着休息,找点副业干干,弥补一下家用。写了点东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投到了杂志社,没想到被采用了,赚了点稿费。”
马燕顿时来了兴致,在这个精神食粮匮乏的年代,马燕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看小说。以前抓得紧,她都是想方设法的偷着看,也就这两年宽松下来了,她才可以踏踏实实的的享受阅读的快感。身边有人写小说发表了,让马燕一阵不可思议,她好奇的对着叶晨问道:
“哥,你写的是什么题材的小说啊?在哪儿发表的?”
叶晨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放在嘴里咀嚼着,喝了口烧酒然后说道:
“属于谍战类小说,讲的是抗战时候的事儿,在《人民文学》发表的,十月份的《人民文学》上应该就能看到了。到时候杂志社会给我寄来样刊,你想看的话到时候就拿去看。”
“好啊好啊!”马燕兴高采烈的笑着回道。
这时就见马魁轻咳了一声,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
“看什么看?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叶晨,没事儿别勾搭燕子看那些杂书。”
叶晨苦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作为一名旁观者,叶晨的心里其实很清楚,马燕现在的心思,完全就没在考大学上。缺了高中三年的课,对她来说是巨大的知识断层,仅仅依靠自己的努力,想要赶上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且马燕从初中毕业就开始参加工作,今年都已经二十三了,当初哪怕她学习再好,撂下书本那么多年,哪能说这么容易的就赶上来?当初学的那点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她之所以会答应父母,重新复习去参加高考,完全是不想老爸因为他十年没着家而心生愧疚罢了。
四人正在吃着饭,突然就见有人敲了敲门,叶晨坐在正对着师父的位置,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汪新的父亲汪永革,只见他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俩罐头和两瓶白酒。
叶晨意识到汪新回去肯定是把车上的事儿跟老爸学了,汪永革是来找马魁解开当年的疙瘩的。这种时候叶晨自然是不方便在场,于是他起身说道:
“师父,我吃好了,家里还有点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王素芳和马燕对于汪永革并不陌生,因为马魁不在家的这些年,他没少在家里困难的时候,过来帮把手,两人一起站起身来迎接。
汪永革进屋后,看到起身离去的叶晨,面露诧异的神色,心说不怪儿子不招待见,跟叶晨比起来,他可太不会来事儿了,也不说跟着师父经常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