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哈伊娜从酒馆地下室回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吃灰快吃饱了。
她下去的时候,其实还是很紧张、很忐忑的。哈伊娜总觉得这地下室里或许会有什么陷阱、机关或者诅咒——也有可能豢养了什么使魔,或者还可以看到罐子里的合成兽。
但让她失望的是,她小心翼翼的探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甚至连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充满血腥味与各种断肢的祭坛都没有。除了有生活痕迹的少数地方之外,到处都是灰尘。摆放着最多的东西是各种各样,她不认识的酒瓶和酒桶。
在角落里摆着的双人床,或许是因为通风不好也没有阳光、又潮湿又有股霉味。她甚至都有些同情这些恶魔学者了——这生活质量也太差了。
艾华斯要的那本《炼金学暗语》她倒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那是一本看上去很像是课本的书,大约是能讲一个学期的必修课厚度。大约只有两指厚、一掌半长。和课本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有着特殊的暗红色皮质封皮、摸起来像是牛皮。
一看就很贵。
最少也得……值十张白币吧?
或许更多,但这个价格已经足以让人惦记着偷了。
艾华斯太缺少生活经验了——拿着这种东西出门,肯定会被人惦记的。哪怕是完全不懂超凡世界与禁忌知识的小偷,也能轻易从这本书的材质上判断它的价值。
而且这个邪恶的女术士,也肯定很珍惜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就被摆在床头的书桌上,旁边还摆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酒杯——这是这地下室里少数没有灰尘的地方。
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刚才那个危险的光头女术士就正在看这本书。
哈伊娜倒的确在地下室的空地上看到了一个仪式场。为了腾出空间来,显然这里的住客还将那些酒桶都搬到了角落里、甚至两个竖着堆在一起,才腾出来了这块大约直径只有五步长的空地。
一个仪式圆内,刻写着十个意义不明的名字。中间还画着奇怪的几何图案,她只能勉强看懂其中标记是“月亮”的意思。
而仪式场的上面,也没有什么鲜血与断肢。
她只看到了一张空荡荡的襁褓,安静的躺在圆环的正中央。以防万一,她没有掀起那块布。
但为了防止仪式自动运行,她还是先用手中的剑切断了所有的仪式线、完全破坏了仪式场之后,才敢开始调查。
这也是学校里教过的处理方式——假如看到了超越道途的信徒布置的仪式,不要随意走进去、也不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要先用被祝福或者诅咒过的尖锐物体,在所有的线条上轻轻切一下。比如说一个圆,就可以随意在任何一个地方切一刀;如果是三角形就要切三刀,如果是六芒星就要切六刀。
哈伊娜把这些知识记得可清楚了。
因为在学习这些知识的时候,她就有一种自己正在与恶魔战斗的激动错觉。包括对抗各种非法超凡者的技巧,甚至对抗恶魔的技术,她都仔细钻研过。
但一直到现在快毕业了,她才从同事们口中知道……实际上超过九成的监察,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头活着的恶魔。如果他们见到了的话,大概率也没有机会活着去跟别人炫耀了。
因为恶魔不可能单独显现。恶魔的召唤者死去时,恶魔就会被遣返。
这意味着,当单独发现恶魔的时候,召唤恶魔的那个邪恶术士一定就在附近——而且多半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但自己却没能找到对方。
而真遇到这种强敌时,一般也是交给督察院的那些白手套们的。轮不到他们出手。
于是哈伊娜就陷入了一种很憋屈的情绪。
明明自己掌握了非常多的专业知识,但实际上在工作中根本用不到。
大多数情况下的工作,还是查税、查各种身份证明、维持治安,检查卫生状况、安全隐患与违禁品这种毫无意义、繁忙异常,又完全没有冒险感的活计。
甚至大多数情况下,剑都不用拔出来。一般的蠢贼与暴徒,只要他们吼一嗓子就能把他们定在原地。而凡是一嗓子定不住的,起码也得来个人海战术——单独面对不可速胜的强敌是严重违规行为,要吃禁闭的。
而人海都来了,剑就更用不到了。这种情况下,与歹徒近战反而容易让队友们无法插手。反倒不如用枪更利索。
结果就是,入职时考核的律战术实际上根本用不上。
哈伊娜对此相当不满。
——早知道督察局的工作如此无趣,她还不如去军队里当个空骑兵呢!
她现在的狮鹫都走了俩月的流程了,结果现在还没见到一根鸟毛!
原本哈伊娜还做着梦,想等自己的装备和狮鹫都到了,她就骑着自己的狮鹫、穿着甲、配着剑,去学校里面炫耀一下的。那必然是帅翻了,自己的同学和学弟学妹们一定会凑过来围观自己的英姿,老师们也一定会把自己当做榜样来教导那些后辈们——
……但现在看来,自己毕业前恐怕未必能摸到自己的狮鹫了。
哈伊娜咳嗽着,用左胳膊肘顶开了门。她的右手在面前轻轻扑打着空气,左手小心翼翼的端着那本书、就像是端着放着茶杯的盘子。
她看到艾华斯安安稳稳、乖乖巧巧的坐在他的轮椅上,像是很怕尸体的味道一样、离那个死相可怕的尸体很远很远。
“觉得很腥吗?”
哈伊娜随口问着,过来将书递给了艾华斯:“快藏起来……一会劳合区的监察就要过来了,可别让他看见了。”
路过尸体的时候,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涌了上来,让她咳嗽的更厉害了。
“就是这本,谢谢学姐!”
艾华斯高兴的接过了那本书,甜甜的回应着。
哈伊娜嘴角微微上扬。她就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之前战斗的时候还没感觉,但现在闲下来了、她的视线便止不住的往尸体上飘。而且那味道越来越浓烈,呛得她越来越难受了。
终于,哈伊娜忍不住了。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扯了一块白布,盖在了女术士尸体的上半身上。
“觉得不适的话,你怎么不盖一下?”
“因为我想着,需要保护现场……”
艾华斯有些迟疑的说道:“盖上布的话,不会将尸体上的证据破坏掉吗?”
“什么?”
哈伊娜愣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尸体,本能的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但为什么学校里没教这个呢?
一时没想到原因,于是她转过头来嘴硬道:“因为不用管什么线索。我们都知道,她是被你一枪打死的……这还需要调查什么吗?我看的清清楚楚。我自己就是人证,不需要其他证据。
“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开枪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的英勇义举,这点我会跟监察局说清楚的。”
说到这里,她不禁感叹——艾华斯真的是一个守规矩、懂礼貌的好孩子。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哈伊娜忧愁的叹了口气。
于是,她还是决定坦白。
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艾华斯先生。”
“什么?”艾华斯愣了一下。
“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不不,学姐大可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
“正因如此,我才要说出来。”
哈伊娜面露惭愧:“我在下面找你的书时,忍不住翻了几页。”
——事实上,那其实是她担心这书里会不会有什么诅咒或是剧毒。
她觉得自己体格强壮,于是决定亲自试一试。
但是这种话是没有必要说出来的。因为它听起来太像是借口了,还不如直接承认是自己想看。
……因为她其实也确实有点想看。
如果是今日之前的哈伊娜,她一定是不会接受这种邪门歪道的诱惑的。但就在来的路上,听完艾华斯的话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太过古板了。
自己会想要成为“上级”,这就是属于超越之道的念头;自己觉得艾华斯容貌英俊,气质优雅温和有文化,这就是被“美”之道或者“爱”之道影响了。
同理,自己看到这本书之后,产生了好奇的念头……那就是被【均衡】与【智慧】之道感染了。
均衡之道代表知识与科学,是平等的认知世界的道路;智慧之道的本质则与神秘、理性、追奉真理有关。这都很正常,是属于一个正常人的一部分。
这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真正值得道歉的,是她未经允许就动了别人的东西、看了别人的书。
而且让她觉得羞愧的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书里的东西确实有一些吸引力。
她只是翻了几页,就沉浸于那神秘而惊奇的世界中、大开眼界。
哈伊娜在下面待了得有十五分钟,其中有超过十分钟都在看这本书。但她也只能草草翻一轮,就感觉自己必须得出去看看了……不然艾华斯一个人与尸体独处一室肯定会很害怕。
而且这里毕竟是治安不好的劳合区。
如果外面这个时候来了歹徒怎么办?
艾华斯太过柔弱、无法正常保护自己。他一枪过去,可能就不小心杀人了。
杀死恶魔学者不是什么事,甚至会被嘉奖;但如果打死了平民,可能就要坐牢了。
而且如果人再多一点怎么办?他的子弹应该不多了,他也有可能不敢开枪、或者武器被夺走……
这么想着,哈伊娜她很是担忧的跑上来看。却发现艾华斯安然无恙。
那回过头来,她就又有些心痒痒了。
之前翻的那一轮根本无法止渴,反倒是让她更加好奇了。
“我有点好奇。”
深吸了一口气,哈伊娜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渴望:“我还想看看……那本书。
“之后,我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它吗?”
“但是学姐作为监察,没事就跑到我们家里来……这影响不好吧?”
艾华斯婉拒道:“这样无论是对父亲、亦或是对学姐你,都会有一些闲言蜚语的。你也知道,的确有一些监察收了商人的钱,做一些明显偏袒的行为——我的意思是,哪怕学姐你没有做,但你被人这么说的时候也无法反驳。因为你真正做的事更无法解释。”
“……确实。”
哈伊娜颓然点头:“你说得对。”
“但是呢,”艾华斯话锋一转,“学姐救了我,帮我复了仇。又帮我找回了这本书——于情于理,我都要感谢学姐的帮助。
“所以如果学姐你想看这本书的话,可以在闲暇时定期把我约出去。你应该知道吧,那种比较私人的空间?或者不行的话,我也可以把它带到学校里。这种地方学校里总会有的。”
艾华斯眯着眼,露出和善温和的笑容,如同狡猾的狐狸、循循善诱:“平时的工作也会有一些劳累的地方吧?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事、或者最近监察局又出了什么大事,也都可以在那时跟我讲一讲、聊一聊嘛。”
她居然对炼金术感兴趣吗……
艾华斯心中一动。知道了她的个人喜好,事情就变得好办了起来。哈伊娜很轻松就能成为他埋在监察局的钉子与眼线。
……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
原本耿直而正义的哈伊娜学姐,在心中坚定的信仰动摇的瞬间,就被自己如此轻易的诱惑成功了。
也不知道谁才是恶魔。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华斯感觉自己如果当恶魔的话,好像要比影魔专业多了。
而哈伊娜闻言,异常感激。
她尊敬着艾华斯的大方、以及那种为人设身处地着想的温柔,情不自禁的对自己这位后辈用上了敬语:“谢谢您,艾华斯先生!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艾华斯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不麻烦。这叫各取所需。
“——毕竟我也对监察局那边的日常工作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