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一幕,艾华斯微微睁大了眼。
当他看到那把精灵竖琴时,这些线索终于在艾华斯脑中连成了一线。
“……原来是这么回事。”
艾华斯低声喃喃着。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尤努斯因为根本就没联系上夏洛克,因此他是自己处理阿纳斯塔西娅这件事的。
但很显然,他最终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其中一个证据,就是当玩家跟着尤努斯重新回到这里时,根本就没有见到过马克西姆与格蕾丝夫妻——或许是他们离开了,也或许是他们拒绝开门。
总之,尤努斯将玩家带到了一棵树前,讲述了他从这里见到了“少女幽灵”的故事、展示了这把“幽灵送给他的竖琴”,希望让玩家们能够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幽灵反应。最后发现这里确实没有亡灵出现的痕迹,他所见到的可能的确只是幻术或是幻觉。
于是最终没有得到答案的尤努斯弹起了怀念的小曲,唱起了忧郁的歌。
从那次任务结束之后,玩家就得到了这把竖琴的复制品,作为“乐器”这种主手武器的幻化。如同近战武器的幻化会影响打击音效,乐器的幻化也会改变技能音色。而这把竖琴的音色就非常清脆、如同冰凉的泉水流淌。
那把琴,如今看来就是用阿纳斯塔西娅作为材料制成的。
……很显然,阿纳斯塔西娅并不喜欢被父母放置到妖精国度。
虽然那样能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但那样勉强存活下来实在太过痛苦。仅仅只是“活下去”、“坚持到成年”的童年,对阿纳斯塔西娅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此她才会对尤努斯念念不忘,想要让他来自己家找自己。
有了这件事作为由头,阿纳斯塔西娅就可以用“想要再见一面尤努斯”为借口、从妖精国度里面出来了。
在重新接触物质界之时,她身上的树化病很快就发作了。比艾华斯、也比她父母所预料的要更快,同时也更为迅速——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痛苦的存续、但又不想拒绝父母的好意。因此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在物质界的生命。
作为最终的赠礼,她用自己的树干打造成了一把竖琴、送给了尤努斯。
但因为马克西姆与格蕾丝声称阿纳斯塔西娅早就已经死了,因此尤努斯只以为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的那个女孩是个幽灵。
阿纳斯塔西娅为了不给自己父母惹麻烦,也没有讲出一切的真相、更没有给尤努斯展示自己的真身。
尤努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拿走了精灵竖琴,然后从此便被悲伤的阿纳斯塔西娅的父母坚决的拒之门外,从而“失去了继续调查下去的可能”、斩断了后续任务线。
只有阿纳斯塔西娅的父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恐怕也不清楚……阿纳斯塔西娅坚持要离开妖精国度,并不只是因为被救。
——而是因为她掉到了外面时,见到了一瞬间的“外面的世界”。
就是那一次的经历,让她的树化病变得如此严重;假如没有这样的经历,阿纳斯塔西娅的心也不会变得这么乱。
毕竟阿纳斯塔西娅出生后不久,就只在家里与妖精国度里面生存,别说是出国……她这么多年来甚至都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人。
无论是其他种族的人,亦或是其他种族与国家的文化——她都没有见过。
出生之后就从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不会为缺乏阳光而焦虑。
——在那次意外之中,她遇到了尤努斯。
尤努斯当年估计是想要安慰受惊的女孩,因此他就努力逗笑阿纳斯塔西娅。
阿纳斯塔西娅刚刚说到了阿瓦隆的狮鹫,说到了沙漠与泉流……而对于几十年没有离开过妖精国度的她来说,她能知晓这些东西、只能是因为尤努斯当年对她讲过了这些故事。
从那一刻开始,女孩的心就飞到了天上去。
妖精国度的大地再不能束缚她的灵魂。
此时,光是看着尤努斯那颤动的目光、也能意识到他所承受的震撼与冲击。
“……阿纳斯、塔西娅小姐。”
尤努斯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能磕磕巴巴的喃喃念出对方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他注视着逐渐树化的阿纳斯塔西娅,理性上已经理解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但从感性上、他的大脑却是一片混沌。
“尤努斯先生……”
与迟疑的尤努斯不同。
声音逐渐变得困倦而低沉的阿纳斯塔西娅,却是显得坚定而又平静。
这个用人类的寿命来说,已经比长寿的老人还要年迈;而对精灵来说却稚嫩到尚未成年的女孩,早已有了她父母都不知晓的成熟灵魂:“我知道您在忧虑什么……
“但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很感激您。”
女孩分三口气,表达了她的心意。尤努斯小心翼翼抱着竖琴,迈开僵硬的步伐、慢慢凑了过去。
而马克西姆那原本审视而冰冷的目光,也渐渐平复了下来、恢复了温度。只是变得悲伤起来,他摘下眼镜无声的擦了擦眼睛。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女儿非常了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几年前他去妖精国度里见到阿纳斯塔西娅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也就知道了今天的结局。
所以当尤努斯找过来的时候,他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但当他要求见阿纳斯塔西娅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
但很显然,他们夫妻都不会知道,阿纳斯塔西娅的树化病早就已经接近了临界值——只要她从妖精国度离开,就会立刻开始最后阶段的树化。
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是不会让阿纳斯塔西娅离开妖精国度的。
不过艾华斯有另一种看法。
但艾华斯并没有开口。
倒是夏洛克——见证了一切的他,在旁边悠然开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说道:“恐怕阿纳斯塔西娅小姐早就已经跨越了极限。她只是想要等待尤努斯先生到来,再送出那个礼物,说出自己最后的感激。”
“……她只是不想食言……不想失约罢了。”
艾华斯摇了摇头,轻声补充道。
这恐怕也是阿纳斯塔西娅在听到艾华斯的故事之后,立刻与他变得亲近的原因。
很显然,她那行走于奉献之道的纯洁灵魂,让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但从来都没有人教过她,这件事是不是对的。因此她才陷入到了纠结之中。
她并不只是从艾华斯这里听到了故事、感受到了善意——更是因为她自己那大胆的念头得到了肯定。
在几人沉默的注视之下,不再压抑力量的阿纳斯塔西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释放了自己储备的所有力量,她便不再感到痛苦、表情立刻变得宁静了起来。
很显然,她之前并没有将自己的状态显露在外。就连格蕾丝夫人也只见过幻术下的阿纳斯塔西娅,而极少看到她的本体。
“……是我做错了吗,艾华斯先生?”
格蕾丝喃喃道。
艾华斯微微摇头:“不。”
毫无疑问,格蕾丝夫妻并没有错,他们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多在人间存活些日子;尤努斯也没有错,他只是为一个懵懂而寂寞的小女孩讲述了她所好奇的那些故事;阿纳斯塔西娅也没有错,因为她并不想要就这么活下去、而是好奇于她所未曾预见、也无缘碰见的那个世界;巨树当然也没有错,因为这在生命形态上来说就是一种擢升——阿纳斯塔西娅将比她的父母更早进入梦界并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就是一种“提前毕业”。
“——所有人都没有错。”
艾华斯答道。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笑呢。”
妖精妮莉姆抱着艾华斯的领口,小心翼翼的轻声说着:“为什么呢?”
对妖精来说,眼前这种沉重而严肃的气氛似乎有些过于痛苦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
艾华斯轻声说道:“他们只知道自己,而不知道他人。
“不知道他人的过去,不知道他人的痛苦,不知道他人的能力。也不知道他人的愿望。
“若是不用嘴巴说出来,就没有人可以知道对方早已痛苦不堪……”
他说着,突然踏步上前。
包括阿纳斯塔西娅在内,几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阿纳斯塔西娅小姐,”艾华斯说着,“我这里其实有更好的办法。一个不必别离,不必沉睡,没有人会为此而悲伤的办法……”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盒比正常空了许多的塔罗牌。
那一瞬间,夏洛克眼神一变。
他想起了什么。
在几个月前,艾华斯也曾经在他面前展示过这种神秘技艺……
艾华斯看向化为树木的女孩:“你这里只需要做选择……是升入梦界,陷入沉睡。直到被下一位‘勇者’的歌声叫醒。
“——亦或是跟着我,用自己的眼睛看遍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