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与纯白之间的氛围,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了起来。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能在这时插话的也就只有艾华斯了。
“事实上,洛基枢机。”
艾华斯右手在胸前轻点三次,开口道:“我本人就与这件事相关——因为那位叫做梅赛德斯的主教,她就死在我房间的柜子中。
“而假如当时不是圣女殿下另有要事,那第一个见到友人尸体的人就会是她自己。我就会作为见证者,看到这一切。”
“那又如何?”
洛基反问道。
他看上去平淡如常,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纯白凝珀这件事一般。
艾华斯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这会是洛基的伪装吗?
他在装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由此就可以从嫌疑人的身份脱罪?
可就在这时,纯白却突然开口、说出了让艾华斯讶异的话:“洛基枢机,艾华斯是知道那件事的。”
……嗯?
艾华斯有些惊讶的看向纯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洛基表情也稍微有些动容。
他眉头微微紧皱,看向了纯白的双眼、语气严厉:“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不能告诉外人。尤其是不能告诉短生种。”
“我并没有告诉他一切如同我也没有告诉他那些关于你的秘密。”
纯白同样严肃而认真的看向洛基枢机:“这件事只与我有关。”
“并非如此。我们的事与教国本身有关,与你、与我、与我们所有人都息息相关。”
“但说到底,这件事本身都还是我的事。”
两位教国高层化身谜语人,用外人听不懂的言语争论着。
——然而艾华斯却恰恰能听懂。
也正因这一点,他能从中轻易洞察出其他人无法察觉到的情报。
……听这意思洛基枢机似乎早就知道纯白凝珀了?
不,按他们这个说法,应该是整个枢机主教群都知道这件事。
这倒也合理,以纯白那正直而怕麻烦的性格,多半也不像是会故意隐藏这种事的类型……既然还有人能以此算计她,那就说明这个秘密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反而是洛基,他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纯白所说的,关于洛基的秘密……
……莫非洛基枢机也有某个秘密,甚至能与纯白凝珀这件事相提并论吗?
这件事与受控之火有关吗?与他突然的死又有关吗?
艾华斯在心中思考着的时候,洛基枢机再度看向了艾华斯。
“我并非是一件事喜欢反复提及的那种人,因此我只会在这里再说一次。如果伱不想听,那我之后也不会再对你说了。”
洛基枢机严肃的说道:“教国很快就会变得混乱起来——你来到这里的时机选的并不是很好。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先离开教国、等年底再回来。”
一旁的纯白只是打断道:“我会保护他。”
但艾华斯注意到,她却并没有否认教国会陷入混乱。
洛基枢机摇了摇头:“你保护不住他。
“——你连梅赛德斯主教都护不住,你还想护住艾华斯?他身上所缠绕的麻烦,可比梅赛德斯主教大多了。”
听到前半截的时候,纯白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性格平静如水的纯白来说,这就已经算是愤怒了。
而听到后半截时,她却怔了一下。
纯白圣女暂且放下友人被害的愤怒,皱起眉头、严肃的向洛基枢机提问道:“对艾华斯,你都知道什么?”
“我的过去在追逐我。”
洛基枢机答道:“我将身不由己。”
纯白微微皱眉:“什么时候?”
“昨天。”
“向司烛祈祷了吗?”
“我昨夜已向祂祈祷三次。”
洛基枢机嘴角微微上扬毫无畏惧:“如今看来,已至魂归苍穹之时。”
纯白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那你……不跟我走一趟吗?我也能保护好证人与罪人。”
“我都说了,那件事与我无关。”
洛基微微摇头,回过身去答道。
“是受控之火的人干的?”
“没错。”
出乎预料的,洛基答道。
“是谁?”纯白追问道。
洛基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吐出了一个名字。
“格洛丽亚·蓝蔷薇。”
纯白那总是古井无波、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明显的动摇。
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很安静的艾华斯突然抬起眉头来。
因为他也听过这个名字。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格洛丽亚在哪里?”
纯白深吸一口气。
洛基看了她一眼,回头看向那些镜面。
他指向某一面镜子,那面镜子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女孩。
亚麻色的头发很短,甚至比艾华斯还要再短一些。
下一刻,她的画面骤然放大。从一副镜面扩散到了整面墙上,而原本只能看到脸的画面也能看到全身。
格洛丽亚身上穿着单薄透气的白色长袍。个子很矮,看起来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而在她的衣服之下,能清晰看到一条又一条、如同伤疤一般宝石结晶。
她的掌心、手背、肩胛骨、锁骨、脖颈……都有着密密麻麻的宝石结晶。她甚至行动的时候都显得很僵硬。
而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右眼。
她的右眼已经化为了如星空般美丽的深蓝色宝石,里面仿佛有着诸多星辰。却没有瞳孔与眼球。
她手里正捧着厚厚一沓信。
那是用略有扭曲的字迹所写的《自白书》。
隐约能够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就是谋杀梅赛德斯主教的行径。
她走到大地的边缘,那是某一层圆环临近边缘的位置。
随后,她手中燃起金色的辉光——那或许也是特别明亮的琥珀色。
在光芒的催化之下,那些书信一个个活化、化为了一只有一只的纸鹤,在同一时刻向着四面八方飞去。而在纸鹤散尽之时,她整个人也向前倾倒,张开双臂坠落而下。
“……格洛丽亚!”
纯白惊呼道。
她下意识向前踏出半步,伸出右手仿佛想要向前虚抓。但在即将伸出的那一刻,又缓缓放了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清晨。”
洛基枢机答道。
下一刻,他挥了挥手。
画面骤然变幻。
那是一颗通过园艺技艺扭曲的无叶造型树。它原本是用于当座椅的,而此刻它上面散落着诸多宝石碎片,蓝色、绿色、黄色、红色……整棵树在这些碎裂的宝石点缀之下闪闪发光。
只有一张双目紧闭着的宝石面容落在树前。它也依然碎裂成了两大半,只有下巴以上的部分还算完整。
“候补圣女格洛丽亚。”
洛基枢机答道:“她的凝珀病早就已经到了晚期,全靠你对她的谈心才能活下来。但她已经厌倦这种状态太久了……保持现状也是黄昏之举,‘阻止凝珀本身并不能阻止凝珀’,这是属于精灵的一种悖论。
“但很显然,比起延缓凝珀、最终灵魂冻结在那一尊尊雕塑之中,她更希望得到短暂而灿烂的死。
“你又怎能定义,她对梅赛德斯的行径是一场谋杀……而非是拯救?”
洛基回过头来,再度看向纯白:“据我所知,梅赛德斯主教死亡时可没有反抗。你就这么确定,她想要活下来,跟你在一起……等待着未来的凝珀?”
而这次,纯白却下意识偏开了目光。
“圣女殿下。”
洛基轻声说道:“数十位候补圣女之中仅能诞生一位最好的圣女。她们都是你的替身,等你遭遇意外、她们就可能会成为圣女。
“若是你不死,其他人就只能一辈子是候补圣女。一辈子修习着与九柱神共鸣的技艺,在隔绝尘世的高环中生存。候补圣女的凝珀概率有多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
“你说是因为不容易凝珀的精灵成为了职业者,所以职业者才不容易凝珀。那么我问你,传承本身真的不会影响凝珀病发作的概率吗?候补圣女的高凝珀率,每组教皇近卫之间几乎绑定的生死关系、有一个人死亡另一个人也会跟着凝珀……还有你们曾经的导师,贝提娜蒂亚·繁花——他们这些人的死亡,真与传承本身没有关系吗?
“——你是成功者,你是幸存者,圣女殿下。就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幸运的。但总还有些不幸的人。有人无法成为传承者,也有传承者死亡。那些追随着我的人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职业者——也有一些遭遇凝珀危机的传承者,在寻求改变、治疗与解脱。他们也是精灵。
“现在我问你,圣女殿下——
“受控之火,真的有错吗?”
面对圣女与四位教皇近卫,洛基枢机的言语也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目光炽烈如火,瞳底燃烧着的赤红色光辉如同夕阳。
夕阳正是黄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