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中郎将卢植率军东进之时,堕气正弥漫在河北黄巾军中。
自人公将军张梁战死,太平道的士气肉眼可见的衰落着。
天公将军身体素来不好,往日军政都是由张梁负责,现在张梁战死了,全太平道的重担就压在了地公将军张宝身上。
但地公将军张宝也只是中人之资,应付繁复的战事就已经应接不暇了,根本抽不出精力去关心道徒们的精神士气了。所以太平道的士气也就逾为不堪了。
巨鹿之战的大败不仅让河北黄巾军损失了一位领袖,数万道徒,更可怕的是,军中弥漫着汉军不可战胜论。在“善战赫赫”的青州黄巾的帮助下,他们十余万大军都没打得过汉军,这汉军还能战胜吗?
这次大败这还造成一个直接的后果,那就是原先太平道打下的城市,里面还是有很多豪强势力的,原先在太平道连连大胜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心翼翼的向太平道表示效忠,各项人力物力的支援不敢有一丝懈怠。
但现在呢?他们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一些离广宗较远的城市甚至已经反正,重新挂起了汉军旗。即便距离较近的,一些豪强部曲也开始在夜晚行动,袭击黄巾军,劫掠他们的军需。
面对这种紧张情况,张宝没有办法,只能加强对各地豪强的监控。他不是没想过对这些豪强一不做二不休,学青州黄巾一样,将他们统统抄家抄田,但河北黄巾实在没这个统合力能完成这样的事情。
巨鹿的张氏兄弟自己就是河北的豪强,其家巨富。所以河北太平道从一开始就和本地的豪势们关系密切。河北豪势们因为缺乏上升之路,也乐意借助宗教色彩浓重的太平道来结社壮大影响。而太平道也需要这些豪势的资助和传教,于是两者越走越近。
当年,张梁与张冲在济南鹿首坡的桃树下探讨太平道的发展方向时,张梁就认可了其破豪势,分田地的战略。所以其一返回河北就开始在巨鹿附近行动。一开始张梁还是打击的一些地方小土豪,都是有明显恶迹的,但即便如此,张梁的行动还是遭遇到了强烈的反噬。不仅行动被制止,其人也被张角给申饬了。总之最后河北的破豪势,分田地的行动就取消了。
现在巨鹿之战败了,汉军又从邯郸杀来了。河北豪势们的气焰就更嚣张了,根本不管太平道所谓的监视。一些乡豪赌性重,已经开始和汉军取得了联系。
卢植本就是河北名士,与河北的豪势们都熟悉。所以,那边一来人接触,卢植立马表示既往不咎,还封官许愿,直接委任了数名乡豪做校尉,让他们带着汉军的符节返回家乡,招兵买马随时接应河北汉军的到来。
河北的豪势们彼此沾请带故的,这边一得了汉军的保证,那边几人回去后就联络了河北的头部世家,东武城崔氏,也就是所谓的清河崔。他们围绕在清河崔氏身边率先在河北黄巾后方树旗。
而巨鹿郡的乡豪们也用牛车向汉军送去辎重,一些乡豪还凭借自己熟悉地理的优势做了汉军的谍报。甚至一些本地的盗团也挥舞着刀戟,纠合盗一起袭扰各壁垒的黄巾军。
可以说,此时的河北黄巾颇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
而青州黄巾这边呢?他们也无暇顾忌友军。在被任命留守列城后,青州黄巾就整体驻扎到了这座漳水河畔的城塞。
众所周知,整个华北最重要的地缘形式就是太行山。它仿佛一条巨龙划分并州与冀州。而在太行山左侧的就是上党高原。所谓上党者,高与天为党,可见地势之高。也正因为上党高而冀州低,所以从冀州大部分河流都是源头都在上党。
就比如这漳水就是如此。漳水可分清漳水和浊漳水两支,他们都是从上党高原发源的。上党高原北部地区的山流汇合下山,这就是清漳水。而上党南部地区山流汇合下山,这就是浊漳水,两水相和绕与邺城到列人。
实际上,河北有两条重要河流,可以将河北分为三个重要区域。这两条河就是滹沱河与漳水。滹沱河可将冀州分冀州北部,主要是常山、中山地区。战国前期,此河也是中山国与赵国的分野。其次就是漳水,分出冀州中部和南部地区。冀州中部地区是赵国、巨鹿、清河三地。而漳水以南的就是魏国,也是冀州南部地区。历史上,战国中赵、魏两国就以此为分野。
在古代运输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从山西到河北靠八陉。而河北内部转输就靠滹沱河与漳水,及其他清水水系。所以,此时青州黄巾驻扎的列城,这座漳水边的重要城塞就是汉军必须要攻下的城塞。
只要汉军打下列人,就可以继续依托漳水水道,一路北上攻击河北黄巾军盘踞的安平国一带。
但列人显然不是好打的,因为此地本就是当年赵国邯郸的东部门户,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军事目的。这里的一切,码头,津渡都透出着古典军事主义的简约。望楼、鹿砦,烽燧等守备设施一应俱全。
而且此时的列人还有青州黄巾五万人驻扎于此。为了补给这五万黄巾,河北太平道不断征发船只运送补给,所以漳水上到处是舟船。由于漳水直接从列人穿城而过,所以,这些补给船直接停在渡口就能将补给送入城内。
列人城并不大,被漳水穿过后,分为北城和南城,中间是漳水的渡口,两城面漳水的一面又都有城墙,所以这两城又好似两个三角城。
因为列人的主要防护是守护西边的邯郸,所以,列人北城,也就是漳水北岸的那半城最具防护作用,军砦林立,旌旗招展。而漳水南岸的那半座列人就主要是民舍,青州黄巾的后勤和随军都在这里。
相比于北城的肃穆,南城就随意的多了,就好像一处大里社。城内到处开辟的菜田,养着些猪羊鸡。一些随军的女卷们更是将自家男人的衣物浆洗后就随意晾晒在城墙上。
在董卓带着四千河东兵、凉州兵出现在列人城外,城内的青州黄巾还在享受着宁静的午后。
如果汉军看到城内的情况,可能真的会感慨,这些青州黄巾与其说是一只军队,不如说是一伙游民团。
青州黄巾的武备不可谓不精良,从青州武库起出的精良甲械完全不输汉军。但不是说他们拿上这些甲械就是一只军队的。青州黄巾也不是没勇士,十夫之内必有勇士,更何况五万多青壮?但这都不能让青州黄巾成为一只军队,因为他们缺少军队必须要有的纪律。
在董卓军团出现的时候,济南渠帅祭孙正和本方数位悍将商量着一件事。
那就是人公将军张梁到底是怎么死的。
巨鹿之战的时候,青州黄巾作为侧翼进攻汉军主力,人公将军张梁指挥河北汉军作为先攻。后来董卓援军到来的时候,河北黄巾先崩溃撤离战场,而青州黄巾则因为距离较远,得以徐徐后撤。
当祭孙撤下来后,就听说他老师张梁死了。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其师已经被换好了干净衣服,勉强拖到祭孙来就咽了气。
当时祭孙还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多想,后面也一直料理老师的后事。但随后等青州黄巾被安排到列人驻防,空下来的祭孙怎么想都有点觉得不对劲。
按道理人公将军作为当时实质性的领袖,其防护怎么可能少?但其他大将都没怎么死,反倒是在战场稍微靠后的人公将军死了。
而且他们青州黄巾为什么会被安排到列人这里,这里是与汉军接触的最前线。即便他们青州黄巾的确是来支援河北的,但那是支援,不是来挡刀的吧。
如果这些都还是怀疑的话,军中一则流言的兴起就让祭孙难受万分了。
那则流言说,人公将军的致命伤是背后中的一箭。
了解老师的祭孙知道,如果军队大败了,以其师的秉性必然会正面迎敌,稳定军心。那这背后的一箭定然是身后友军放的。如果这流言是真的,那凶手竟然就是自己人。
这让知道太平道上层倾轧细节的祭孙,不寒而栗。
所以祭孙就将这事和众亲将谈了,让他们多长个心眼,也留意留意。而这一留意,确实发现不少问题。
此时,一个亲将就说:
“渠帅,这此送来的粟,又有大部分是陈的。少部分都烂了,不能吃啊。”
祭孙皱着眉,问到: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
这边反应补给质量差,那边又说要的几次冬衣都没要到,眼见着寒冬要来了,他们青州黄巾出发时还是夏天,就穿了个单衣就来河北了。后面没有冬衣他们怎么在河北的酷寒中守住列人。
这些亲将都是祭孙的心腹,里面还有好些个是当年和张冲比武的十勇士。所以他们都明白祭孙在怀疑什么。
其中有个索性就道:
“渠帅,要不咱们回青州吧。咱们在这河北真的是后生的,不光看人脸色,还没个保障。下面的弟兄们都有点寒心,都想回青州。”
其实青州黄巾中不只是寒心,更有几分被汉军杀的胆寒。他们之前从来没和汉军主力打过,都是与一些地方上的豪势兵或者郡县卒战斗。猝然遇到了卢植带的河北主力汉兵,尤其是北军五校,直接被杀的有点慌。
军中时常能遇到向着东面青州跪拜的道徒,他们祈祷自己能活着返回家乡,都不想做一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祭孙也常在军中行走,军内的士气如何,他也一清二楚,他不是没想过从列城撤离,甚至不管不顾返回青州。但他不将其师的死弄清楚,他就过不了自己那坎。
就在祭孙等人继续讨论的时候,另外两位青州军的渠帅,张饶和徐和联袂而来,一来就说了,城外出现了汉兵。
祭孙一惊,忙带着众将走上城头,向西面初望去。
……
董卓军团到了列人西面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进攻,而是开始构筑工事。因为从邯郸到列人这四十里的区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所以董卓修筑的工事就在一片旷野上。其后不远就是鸡泽,取水方便。
本来董卓还要根据他在凉州作战的经验,上来就打算给城内的断水。但一看那浩渺到能并行巨舟的漳水就穿过列人城,就知道城内是无缺水之虞了。
既然不能断水,董卓就老老实实扎砦。他让秦胡兵督促着那些沿路投效的乡豪们,让他们挖堑筑砦,这也是他在凉州的经验。驱民为役,驱民填壑的手段,顺手就来。
董卓又从周边抓了一批,聚了差不多一千多人都在给他挖沟壑,造土墙,还有营垒。董卓考虑到后续卢植又会带着主力部队赶到也需要营壁,就驱赶乡豪民众们继续修造。
那些乡豪们都有点傻眼。本来他们以为是来投奔王师的,谁知道被当成牛马一样用。其实这些人现在还只是傻眼,等后面董卓再驱赶他们去填沟壑的时候,他们估计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管如何,在后面那些羌胡义从的监督下,这些人只能老老实实干起徒隶的活。这些异族人都听不懂他们河北人的话,只要看到有人停下了,上来就是一顿鞭子,根本不管你是谁,又认识谁。
反正这帮蛮夫是治得这些河北乡豪们叫苦不迭。
干了大半日,这些乡豪和民众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营就食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根本没有饭吃。
于是他们不干了,就要闹。然后就被粗暴的秦胡兵直接砍了脑袋。当数颗血淋漓的脑袋被挂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些汉兵根本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在城外的董卓修筑工事的时候,城内的祭孙、张饶、徐和也在巡视城头。他们都是各方第一代的渠帅,军中大多数信徒都认识他们,有些还是这三人亲自传道入教的,所以三渠帅在军中威望自不用多提。
三人神色自若的巡视着城头和城外的工事,不断激励军中士气。尤其是祭孙本就是道使出身,自会一套得人手段。
只见他每遇到一个认识的,就会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拍着此人的肩,问他怕不怕。
青州人好面,就是真怕的,在这情况都涨红脸大叫:
“不怕。”
然后祭孙就大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了黄天大业,咱们就在这列城好好杀一通。”
于是众将士高呼:
“不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