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水镇战斗结束后一个小时，安兹的办公室里，他正看着手里的报告。
    “嗯……”
    这几张纸整合了矿区两场战斗加灰水镇的战斗。之前夺回矿区的时候安兹看了直播，贝卡尔也口头简单汇报了战况，但安兹还想要一份详尽的报告，要有这几场战斗的所有细节。包括我军如何进攻，战况如何变化，敌人如何败退等等。
    送上这份报告的，就是站在办公桌另一头的阿拉蒂娅。她平静地看着安兹时而点头，时而指着某个地方。
    然后她注意到，安兹似乎在同一个位置看了较长时间。
    “这个……”
    在纸上点了两下，安兹看向阿拉蒂娅。
    “……巴洛……呃，算了。他肯定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吧？”
    阿拉蒂娅略微欠身。
    “如果您有问题问他，我可以替他回答。如果我的回答不能让您满意，我就去把他找回来。”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完了，很好，都没问题。”
    安兹放下报告。
    “辛苦你了，阿拉蒂娅。潜伏任务并不轻松，你完成得很好。”
    “不敢当。我还要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举手之劳而已。然后呢？复仇之后的感觉如何？”
    阿拉蒂娅停顿了一下。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也绝说不上糟糕。但这都不重要。我现在是侍奉您的仆从，完成您赋予的使命才是正事。”
    安兹笑了笑。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放轻松些，就像凯亚尔葛那样。要塞一战后，他还跟我说你和他战斗时真下了狠手，差点就假戏真做了。”
    “不这样就没法骗过敌人。”
    “也不必这么死板。从者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过客，应该把握当下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彻底打垮奎德仑王国。敢问安兹大人，下一战有何打算？”
    “不用着急，明天我会召集大家细说。先跟你透露一点吧。”
    安兹身后投影出了地图，然后缩小到灰水镇一带。
    “灰水镇对我军而言没有价值，我已经命令部队全部撤出。人类吃了这场打败，肯定会龟缩到要塞里。我们可以休整一段时间，要塞西边的城镇慢慢占领就好。”
    随着他的话语，地图不断切换着区域。
    “我确信，人类的主力已经和他们的斗志一起被击溃了。他们绝不敢出要塞一步。至于该怎么进攻，明天再讨论吧。”
    “遵命。但我还是想请求大人，让魔女团务必参加，我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干掉的敌人。”
    安兹点点头。
    “是莉卡吧？你潜伏时的报告里就对她很关注。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嫉妒的人。”
    “我只是无法容忍她的天真，不想看着她被蒙骗下去。”
    “行吧。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我会考虑的。去吧。”
    “多谢大人。”
    阿拉蒂娅告退。等门重新关好，安兹又拿起报告，把他刚才犹豫的地方看了两遍，是关于巴洛克进攻灰水镇南门过程的。
    “话是这么说……”
    他自言自语。
    “……你们可别就此一蹶不振啊。”
    *****
    离开灰水镇的魔族军回到了矿区，连续作战让士兵们都疲倦不已，但也有人还保留着从战场带回来热情，想要消耗完再休息。
    深夜下的矿区里到处点着篝火，有一块空地的篝火特别多。士兵们聚在这里，打算随便比划比划。
    然后被露娜给搅和了。别人都是点到为止，她却跟在战场上似的，招招下狠手。很快把士兵们的热情都打没了。
    但她的热情或者说怒火还没有消失。
    “呼……”
    忽然感到身后有人。
    “嗬！”
    短刀横扫，手被那人捉住了。
    “这么精神啊？”
    “凯亚尔葛大人！”
    看清对方的脸，露娜慌忙丢下刀，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凯亚尔葛稍微转了转抓刀的手，又把它搭在露娜肩上。
    “但也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吧？”
    露娜想按着凯亚尔葛的手，想了想还是作罢。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说了一大堆豪言壮语，结果还是败给了尤莉娅的魔法，败得那么难看。”
    “魔法不是关键，你的力量仍然在她之上，但你需要调整心态。”
    “您的意思是？”
    凯亚尔葛放下手，让表情稍微严肃些。
    “你很在乎她，你还把她看成是朋友。所以你才会反复跟她强调她不该上战场，说她不适合战斗。因为你打心底不希望跟她战斗，你不想伤害她。”
    露娜连忙解释。
    “不是的！我……”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致，人就是这样，精灵也一样。相比之下尤莉娅可就不是了。她那招绝对是冲着杀你来的。你也清楚吧？”
    “我……清楚……她铁了心要杀我。”
    “这就是战斗。在战斗中犹豫的人只会带着悔恨滚到坟墓里去。上了战场就不该讲情分，有的只是死活。我觉得这事你理解起来不难，难的是你复仇的愿望纯粹与否。”
    “我对人类的憎恨绝不会消退！”
    “我知道。但对于妨碍你复仇的人呢？”
    “必须消灭！”
    “如果是你的同胞呢？”
    露娜的表情凝固了。凯亚尔葛笑着抚摸她那犹豫的脸庞。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的原则是只伤害复仇的对象。但对于敢妨碍的人，也得一视同仁。”
    “可……”
    “尤莉娅是你的同胞，而同胞是你的底线。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愿意服从我以换取我向安兹大人进言，对夏布耶尔手下留情。如今你在魔族军也待了一旦时间，你认为安兹大人是滥杀无辜，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是。”
    “那么你认为同胞不会伤害你，阻挠你吗？”
    “这……”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人类和精灵说到底都是凡人，凡人最热衷或者说永远不会缺少的，就是同类相残。”
    说这话的时候，附近有几个魔女经过。凯亚尔葛的目光投向她们。
    “看看魔女团就明白了，种族从来就不是避免纷争的护身符。能够团结人群的是共同的目标、利害、信仰一类的东西。回想一下，你在夏布耶尔的时候没有跟任何精灵发生过争执，出现过纠葛，甚至产生杀死对方的念头吗？”
    露娜没回答，但她的目光也没有从凯亚尔葛眼前移开。这让凯亚尔葛很满意。
    “肯定有的，你其实都明白。你想要复仇，我支持你的复仇，魔族军所有人的行动至少在目标上与你一致。所以即使是从不抓精灵俘虏的魔族也愿意接受你成为同伴。那你会因为同伴是魔族就对他们敬而远之吗？”
    “不会。”
    “反过来说，你会因为敌人是精灵就手下留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露娜忽然发现，原来得到答案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很明确，完全不需要多少思考。
    顺着就能说出来。
    “不会，也不应该。”
    凯亚尔葛拍着露娜的头。
    “呵呵呵，就是这样。也不必着急，心境的转变会有一个过程。现在，该弄清另一个问题了。你说是吧，杜鹃？”
    那几个魔女里走出杜鹃。她就是来找露娜和凯亚尔葛的。
    “是说那个尤莉娅的魔法吧，凯亚尔葛？”
    “消息挺灵通啊。”
    “荆棘女士给安兹大人的报告里提到了。根据我的推测，那应该是分段施法。将一个魔法分成几部分施放，类似的手法教会也用过，只是从没运用到战斗中。”
    “分段施法，”露娜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这根本不是精灵的能力。我不相信会有哪个精灵能教尤莉娅这么做，她也不可能是无师自通。”
    “你这么说那就准了，”凯亚尔葛笑道，“她怎么学会的先不提，这招的威力和命中率不容小觑。杜鹃，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当然。荆棘女士特别授意我来处理这事。下次战斗，就让我来对付那个精灵吧。”
    *****
    从灰水镇逃出来的人类陆续集中到卡莫尔要塞，很多人筋疲力尽，直接睡到了黄昏。要塞的气氛也和黄昏一样死气沉沉。
    利奥醒得早些，去食堂找些事做，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没有佣兵在，他第一次体会到这食堂的工作是真的不轻松。
    话说回来，杀害佣兵的面具人是谁，利奥听到一些人在讨论，但谁说不出来。
    他自己也只记得被莉卡叫出去前，佣兵的房间里还有尤莉娅和另一个人。尤莉娅后来去拿药了，所以面具人一定是剩下的那个人。
    可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有没有这么个人他也无法确定。真是怪了。
    晚饭后，利奥被叫去了布洛妮娅的办公室。指挥官的桌子上满是纸张，她招呼利奥随便坐下。
    “你受伤了吗利奥？”
    “没有。倒是布洛妮娅你这么快就能活动了？”
    “我的问题不大，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休息。”
    “听说下午军官都去陛下那里开会了，有什么消息吗？”
    “唉，别提了。”
    布洛妮娅捏了捏眉心，还是没把打结的眉头捏开。
    “陛下回来就病倒了，讲话都有气无力。说是开会，其实大家也没什么主意。总之先把陛下送去罗加尔要塞，杰德和沙兰都跟着去了。”
    “不回王都吗？”
    “因为要封锁战败的消息啊。之前拿下矿区的事已经在王都传开了。这个时候陛下要是回去，难免惹来议论。但魔族不会给咱们多少隐瞒的时间，得想办法挽回局势。”
    “是啊，下一战说是关系国家存亡都不为过。”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利奥思考片刻。
    “我感觉魔族攻打灰水镇其实也挺勉强，否则根本不需要一边拖延一边强攻，直接全面压上就完事了。我们会有喘息的时间，就是不知道兵力还剩下多少。”
    布洛妮娅摇摇头。
    “仍在统计中，反正不会太乐观。防守两座要塞肯定会很吃力。”
    “不用两座，只管卡莫尔要塞就好。我认为魔族下一步会强攻卡莫尔。”
    “是吗？”
    “他们的兵力应该也不富裕，但现在双方谁也不敢给对方太多时间。从灰水镇的战斗看，他们今后将倾向于大量使用魔兽和亡灵复生的战法，所以适合展开大部队的卡莫尔要塞肯定更容易攻打。再说……”
    利奥笑了一下。
    “……布洛妮娅既然把陛下送去罗加尔要塞，肯定早就这么认为了吧？这是在考我吗？”
    “呵呵，不好意思啦。”
    布洛妮娅也苦笑道。
    “你说得对，我也认为魔族会强攻这里。估计再有两三天，他们就会在卡多玛镇附近集结。亚伯拉克也一定会乐意在这个地方彻底终结人类吧？”
    指挥官从纸张中间抻出地图，铺在最上面。
    “卡莫尔要塞的守军预计只有一万人左右，炮台还有两座，但剩下的魔石恐怕只能支持两次发射。最要命的是没有教会支援了。炮台维护姑且不说，对空火力也是个问题。”
    “狮鹫带魔女是吧？被她们轰炸，地面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对。一般的狮鹫小队可以用弓箭牵制。但魔女们会施加护盾，箭矢很难穿透，基本只能用魔法。”
    “魔法的话……没有教会，能远程攻击的只有莉卡吧？”
    “冰球抛射？准头和威力恐怕都不行。现在的咱们要对付狮鹫，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这个。”
    布洛妮娅提起靠在桌边的枪。
    “我的枪能射出驭风的子弹，肯定能穿透护盾。虽然想直接击杀魔女比较困难，但把狮鹫打下来还是没问题的。”
    “你一个人去对付那群狮鹫？”
    “难度不大。魔女们优先做的肯定是用魔法轰炸我军，不会理睬我。要是她们追着我打那就更好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把狮鹫全打下来的。”
    “可这么一来谁指挥呢？你也没法一边瞄着狮鹫一边发号施令吧？”
    “确实不能。所以这一战……”
    利奥发现布洛妮娅正用十分郑重的表情望着自己。
    “……我希望你来替我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