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在地牢门口的一对灯笼在冷风中摇晃着,远远望去,像困倦到的极点的人随时都可能阖上眼。
在一片死气中,唯有几只飞蛾愈显精神,来回的在灯笼皮外扑腾着,仿佛那光亮给了它们无穷的活力,得到它便拥有了世界。然而这些飞蛾永远不知道,灯笼内那看上去无比美好的光亮足以让它们送命。在欲望面前,人亦如此,与蛾无异。
群豪一个个衣衫破败,神情懊丧地坐在牢房内,眼光巴巴地向栅栏外瞧着。这里,除了送餐之人会按点来,已经很久没有新面孔了。这些武林豪杰平日里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可如今和没了獠牙的野兽一样,任人摆布。
他们之中不乏武学高手,足智多谋之士,可到了这里,那些出神入化的武功、机变百出的智慧统统失去了效用。在这种地方,他们至少应联合起来,进行反抗。
然而,并非他们不懂得反抗,而是反抗这种行为根本无法引起对方的重视。起初,有人绝食,对方便听之任之,没过多久,就有些不想饿死的人背叛誓言,向敌屈服;
有人自尽,对方也毫不在意,没过多久,当自尽者遗体一天天腐烂散发出极度难闻的气味时,那些原本想反抗的人见到这一切便失去了勇气。
在饥饿、疾病、死亡、孤独这些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支配之下,一个人的意志也很容易击垮,心中些许的恶便可以无限放大。鬼相门就是利用这一点,将群雄玩弄于股掌之上。
老门主聂千愁在世时,所用的手段也不过是用毒控制人心,属下之人因惧怕死亡,不得已为其办事;到了这一代门主叶空群继位后,几乎弃用了这样的方法。
在他看来,人本身的欲望就是毒药,与其用死亡与求生这一种欲望去建立威势,不如用每个人本来的欲望去建立威势来的更加牢靠。因为在酒色财气面前,凡人都难以超脱。一个人心中只要有欲望,就会成为旁人的奴役。这远比用毒药去控制人心高明的多。
正道之衰在于各为私利而假公,假公济私的事多了,所谓的正道其实与邪道无异。信仰柱石的崩裂已让正道武林人心涣散,人心散了想要再凝聚起来,就难上加难。
关押群豪的牢房位于碧心岛的地下,整体架构呈海螺形。地牢共分八层,每层有二十间石室。当初,赤水帮之所以耗重金建这些牢房,是因为与各家武林领袖商议过,对于一些曾经为武林大业做出贡献,如今又误入迷途的人留一条生路,让其在此颐养天年。
万没想到,这神秘的武林禁地却被鬼相门的人占据,反将这些武林领袖关押其中,当真是造化弄人。
第七层的一间牢房内,侯通海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棉被,双目紧闭,倚墙而坐。听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在似先前那般滚烫,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原来那日自萧云帆走后,岛上发生了一场大变故。鬼相门派出的人马除了凌太虚一行人,还有一队伏兵
。萧云帆与群豪联手,虽赶走了凌太虚,但对于这另一支伏兵始终未能察觉。正是这支奇兵,让正道又一次陷入危机之中。
侯通海也就是在那时起,被关了进来。进来不久之后,就患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好在有听云落月二女服侍,他总算熬了过来。
此时,老人微微睁双眼,低声说道:“唔,是云儿啊,老头子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见侯通海开口能言,听云喜极而泣说道:“是啊,侯伯伯,你足足睡了好几个月。这次当真要感谢观音菩萨庇佑,你老人家总算醒过来,否则我真真对不住萧大哥了。”
侯通海见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心下大为感动,眼中也泛出些许泪花来。口中说道:“好孩子,真真是难为你了。”转念一想,自己这几个月来,拉屎拉尿要一个小姑娘侍候,一张老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心道:“若老范知道此事,还不笑话死我,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让小姑娘守口如瓶才好。”
听云见他忽然间神情忸怩,不明其因,以为他不舒服,忙问道:“侯伯伯,你是哪里不舒服么?有虱子咬你么?”
侯通海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那倒没有!只是侯伯伯我好端端的在这里,还没给阎王当跟班。你这眼泪长眼泪短的,叫侯伯伯吃不消啊。
哈哈,不瞒你说,你侯伯伯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子哭。这女孩子一哭,我就没了主意。人常说,女儿家是水做的,男儿家呢是泥捏的。这泥啊只要遇见了水,不化是不可能的。
碰巧侯伯伯这尊泥菩萨比别家的都要怕水,你这一哭,我这骨头已酸掉一半,你再哭一会儿,没准我就显出原形,成了一堆烂泥。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娃儿,总不会要侯伯伯老命吧?”
听云正待答话,小丫头落月揉了揉惺忪地睡眼,打了个哈欠,她见侯通海能睁眼说话,便凑上前来娇嗔道:“侯伯伯,你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要揪你的胡子了。”
侯通海摸了摸了自己的胡子,板起面孔道:“哼!你这孩儿当真没规矩,难怪我在阎王面前吹牛老是哆嗦,敢情是你捣的鬼啊?”
落月眨了眨眼,吃吃的笑道:“我若不捣鬼,阎王又怎么肯放你?阎王若是不放你,那谁又给月儿讲故事?”听云在落月脸上扭了一下说道:“你这丫头真真不会体谅人,侯伯伯这才转好,你该让他好生歇息才是。”
侯通海摆了摆手道:“歇息,我看还是免了。老猴子若再不活动筋骨,就成傻猴子,呆猴子了,侯伯伯若是成了傻猴子,呆猴子,岂非有损威名?”
落月刮着脸笑嘻嘻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如此说来,侯伯伯要当霸王?”侯通海原想说,“山中怎么没老虎,眼前不就是个母老虎?”可这么说一个小丫头,终究不合适。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双手背后,向栅栏边走去。
过得片刻,他又走回来,倚墙而坐。听云眉头紧皱,咬了咬嘴唇道:“侯伯伯,大家伙被关在这里,也不知外面成什么样了,那些人
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难为萧大哥?”
说到萧云帆的处境,侯通海心知肚明,鬼相门的人如今扣押了这么多的武林豪杰,正道说不准早已变了天。黑白两道若沆瀣一气,萧云帆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会被碾为齑粉。
为了不让二女担心,他笑道:“云儿无须担忧。小狮子一向福大命大,天底下的难事到了他这里,总会有法子解决。再者这小子在江湖上还有不少过命的朋友,他若真有麻烦,这些朋友自会照拂。”他口上越是说的轻松,自己心中却愈发沉重。
江湖人情一张纸,所谓真心如春冰。在江湖上已混出名头的人谁无妻儿老小,谁无田产家当。旁里的事,舍些钱财或许可以不眨眼,但说到要为朋友送命不眨眼,这样的人还是太少。
侯通海活了一把年纪了,对于这世道也看的一清二楚。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这世上会有一种人,可以为朋友,为侠义,为正道,为天下苍生而流尽自己的每一滴血。对他们而言,是为一种信念而生,若这信念可以不灭,他们就百死无悔。
山道之上,冯妙卿催马缓行,跟在那两个喽啰的身后。转过一个路口,三人来至一道斜坡之下。抬眼望去,那坡头上是黑压压一片林子,透着几分阴森恐怖。
两个喽啰忖度已到家门口,自是将心装回肚子里,其中一个眼珠一转。壮着胆子道:“喂!你不是要拜山,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容我哥俩去通报一下!”
冯妙卿何等聪慧,对于这般伎俩岂有不明。当下不以为意,淡淡道:“老身便在这里等你们就是。”二人闻言,如蒙大赦,抢着向前奔出,钻入林内,不见了踪影。忽然,听到林内响起了哨声,这哨声是山匪们的暗号。
原来,这二贼是想引冯妙卿入林,以哨声为援,来个以众凌寡。奈何一连吹了数声,没任何回应。那蔡武挠了挠头奇道:“二哥,莫不是兄弟们都睡了,没人盯梢?”彭二道:“放屁,这个点谁若敢睡?让二当家知道了,腿非打折不可!不过今儿的确有些邪门。”
等了半晌,不见二人出来,冯妙卿心道:“这两个小贼准是脚底抹油了,也罢由他们去吧!不过这阎王寨我来都来了,若不去拜访一下反失了礼数。”
当下翻身下马,而后对马叮嘱道:“小白,你自再此等着,不许走远。”那马似通人性,居然打了个响鼻以作回应。冯妙卿摘下肩头长剑,握在掌中,大步向林中走去。
她在明,敌在暗,自然也不敢大意。忽地脑后风声大作,她身形向左闪开,砰地一声,一只飞旋的斧头钉在树干上。若再迟上半刻,后果不堪设想。冯妙卿惊魂甫定,飞身跃上枝头,将身子隐匿在枝叶间向下观望。那二人发出极其细微喘息声,冯妙卿却听的真切。
正是敌不仁我不义。方才那一斧之仇,岂可不报?只见她反手自脑后拔出两枚银钗拈在指间,手腕一抖,向下发出。这路暗器手法是雪兰依的拿手绝技“凌寒独自开”。冯妙卿此刻虽达不到雪兰依的那种造诣,可要让敌人挂彩还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