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含烟一双妙目凝视着那狮子,双手紧握。江含月见她又动了痴念,说道:“傻丫头,你瞧的那不过是只狮子而已。”
水含烟摇头道:“师姊,我总觉得那人和他很像。”江含月微笑道:“我看你多半是想他了,既然师尊准许我们四处游历,那么咱们就去华山看他。”水含烟低下头来,咬着嘴唇。
高台之上,萧云帆与常五斗的难解难分。二人凌空对了一掌,各自向后飘去。常五站在木梁上看着萧云帆气愤道:“尊驾非要砸常某招牌不可?”萧云帆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皇帝到我家。你年年拿魁首,不免厌烦,且让旁人坐一坐又有何妨?”
常五冷哼了一声道:“我常家从曾祖起就玩的这营生,不拿这魁首,岂非自己砸了招牌?”萧云帆笑道:“常爷倒是有志气,那咱们各凭本事说话,若常爷赢得起,输不起,那可怨不得旁人。”
常五点头道:“好小子,果然有种,五爷今儿个就陪你玩玩。”说他抬腿横扫,将一根原木踢飞。那原木打着旋儿向萧云帆撞来,力道沉猛之极,萧云帆倒也沉着,左腿一抬,呼地一声又将原木送回。常五将龙头向空中一抛,凌空转身又是一脚。萧云帆飞身而起,单足在原木上一点,身子向上窜出。原木受力,砰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地上。
薛登科与同伴见萧云帆身手了得,心中佩服之极。一个个兴高采烈,擂鼓呐喊。“陆大哥,好样的!”,“陆大哥,当魁首。”,“陆大哥必胜!”同来的那些艺人被常五打伤,一个个愤愤不平。但碍于常五本领高强,自不敢与之动手。此时见萧云帆与他旗鼓相当,不由得为萧云帆喝起彩来。
萧云帆将狮头一抖,哈哈大笑道:“常老弟,你可听到。大家都巴不得你下台。”常五义愤填膺道:“老弟个屁,老子出来混时,你小子乳牙还没长全。今日若不决出个你死我活,我这常紫倒着写。”
萧云帆奇道:“慢着。你还没赢我,又怎么知道我死你活?”常五将龙头一举大声道:“老子让你死你就得死。”
萧云帆笑道:“这个狗屁放的,当真臭不可:闻,江湖上要是说上几句,能把人说死,打个架哪用费这功夫。阁下大可施展嘴上功夫,说到天明也无妨。陆某人可不奉陪了,这青彩我要定了。”说着他双足一垫,向木架顶端窜去。
常五也不甘落后,施展轻功向上飞去。二人同时到达,常五足尖向上一挑,那彩球飞向空中。萧云帆双手举着狮头,狮口一张将彩青衔去。而后笑道:“常老弟,多谢了。”常五龙头一转,向他扑将而来,他手指按动木棍上机关,龙口之中喷出火来。
薛登科见状大声道:“常五好不要脸!”众人跟着起哄。常家那些武师见众人出言挤兑,纷纷上前动手。坐在彩棚中的县令皱眉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那师爷忙道:“想必这场龙狮争斗还未结束。”县令见高台之下乱成一团,众人围殴起来。怒道:“你还不吩咐下去,不可弄出人命?”那师爷连连点头,而后指挥衙差上前劝解。
萧云帆身形向后倒去,伸足在原木上一勾,又翻转上来。常五挥动龙头叫道:“交出彩青,爷爷饶你一命。”萧云帆道:“做梦。”那常五身子一转,又用龙头攻来。萧云帆闪在一边,笑道:“我就说了你这种人赢得起,输不起。看来果真应验。”
常五被他说到痛处,一声暴喝,那龙口又喷出尺许火焰来。萧云帆凌空翻身,向下飞去。常五一见大势已去,手中的龙头也跌了下来。萧云帆脚尖在龙身上一点,常五的人又倒了一片。他举起彩青向彩棚方向道:“草民夺得采青。”
众人一阵欢呼,薛登科与本村父老走上前来大是欢喜,那里长眼含热泪道:“多谢陆英雄。”说着就要下跪。萧云帆伸手将他扶起笑道:“老丈不必如此。
”那常五也自高台飞下,见常家武师狼狈之极,垂头道:“都起来,在这里还嫌不够丢人么?”那些武师看着常五神情,一个个满面羞惨,灰溜溜地走了。
彩棚中的县令站起身,向身旁的乡绅道:“诸公以为如何?”他身旁的乡绅苦着脸赔笑道:“精彩之极。”原来这些人私下将社火大会早就下了注,很多人把宝都压在常五身上,却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玉狮子。
其他村的社火艺人也围上前来,向萧云帆道贺。萧云帆在人群里看到水含烟的身影,他分开人群,向她奔去。水含烟见他向自己走来,心下颇为吃惊。萧云帆双手一拱道:“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水含烟微笑道:“是啊,难得你还记得我。恭喜你夺得彩头。”萧云帆道:“如果不是姑娘在场,我恐怕拿不到这彩。”
水含烟奇道:“为什么?”萧云帆道:“因为姑娘是仙女下凡。”水含烟双颊泛红,低下头来。江含月冷笑道:“烟妹,这人油嘴滑舌不是好人,咱们走。”说着拉着水含烟的衣袖向远处走去。水含烟回头看了萧云帆一眼,萧云帆也怔怔望着她。一只手举起,复又落了下来。
这时,薛登科走来顺着萧云帆的目光看着水含烟离开,咧嘴笑道:“真没看出来,大哥还好这一口。不过这女娃长的细皮嫩肉的确可人,我要是这女娃肯定跟你好,今晚就陪你睡。”
萧云帆转过脸来,抬手给了薛登科一记暴栗,呵斥道:“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薛登科捂着嘴,退后两步,低声咕哝道:“我又没说错,喜欢你就上去追啊,追不上冲我撒什么火?”
当晚众人又庆贺了一番,萧云帆喝了几杯酒,便沉沉睡去。翌日清晨,他留书一封,自行离去。待到众泼皮去敲他门时,才知他已走了。他本欲走渭水一路向东至河南,再改道渡淮河而南下回浙江。但沿途听闻四川春秋楼因著书影射朝廷,被官府查办。一时间,惊惧万分,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蜀中。
到成都后,萧云帆来到冯府门外,见大门上贴着封条。先是一怔,心下一阵凄凉。想来冯遇春年事已高,又怎经得起牢狱之苦?冯家对自己恩深似海,如今他们遭难,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
萧云帆私下又打探了一番,得知冯遇春半月之前已然逝世,这抄家之事乃是在他死后,官府才进行的。冯遇春不是祸首,终究算得冯家长辈,他人虽已死,官府仍不肯从轻发落,最后开棺戮尸,才算罢休。 思来想去,决定去赤水帮走一遭。
赤水帮乃江湖七大门派之一,论其真正实力不在三大门派之下。其帮主燕冲霄意在掌控天下水道,经营船舶商运而非称雄于武林。再加之有朝廷显贵为靠山。黑白两道自然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
两京十三省,都有其分舵。这蜀中分舵的舵主与萧云帆倒有几分交情,他此去不为别的,自然是要将冯家一事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萧云帆将马系在拴马桩上,走到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院前。宅院大门外立着四名英伟不凡的壮汉。萧云帆上前抱拳对一个汉子说道:“在下陆不平,有要事拜会骆舵主,还请这位兄长通传一声。”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萧云帆道:“这位大爷,要见我家舵主,可有拜帖?”萧云帆道:“兄长只需对骆舵主说紫玉山人求见,他自会知道。”那汉子道:“大爷既这般说,小的从命就是,不过有劳大爷再次等候。”萧云帆又拱手称谢了一番。
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位身材高大,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人身穿一件宝蓝绸衫,头戴四方巾。左手食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扳指。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他见萧云帆样貌有异,开口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光临鄙舵,有何指教?”萧云帆原想上前叫一声骆大哥,想来自己这般容貌,对方自然不识。
他忙说道:“
指教不敢当。在下受萧大侠之命,有一事想密禀骆舵主。”骆九天满腹狐疑,瞧了萧云帆几眼道:“这位朋友,玉狮子萧云帆是骆某人好友不假,可江湖人尽皆知,他在三个月前在终南山玄女宫殒命。你说受他之托,这话骆某岂能相信?”
萧云帆正色道:“骆舵主息怒。萧大侠殒命一事,在下当然知晓,此事乃是萧大侠还健在人间之时,嘱托在下的。我不远千里而来,也算见了骆舵主尊颜,传话一事,若骆舵主没兴趣,在下也算尽心了。多有叨扰,告辞!”说着,转身欲走。
骆九天身后一人凑到他耳边道:“舵主,此人形迹可疑,不如让属下摸摸他的底。”骆九天摆手道:“你退下。”而后叫住萧云帆道:“这位朋友,骆某人言语莽撞,有所怠慢,还望你海涵。尊驾既受萧兄弟所托,有密言相告。不如我们里面叙话。”
萧云帆回过身来道:“好,在下从命就是。”二人绕过女墙,沿着一条小径,来到骆九天书房。骆九天吩咐人看茶,而后宾主落座。骆九天呷了一口清茶道:“这位兄弟,你说受萧兄弟之命,有话传过,还请说来。”萧云帆的目光落在书房一个壁龛内,壁龛之中供奉着萧云帆的灵牌。灵牌前的桌子上则摆着他平日里爱吃的酒菜。见到此种情形,他心下感动道:“难为骆大哥对我这般情重。”
骆九天瞧他的盯着那灵牌,低头叹气道:“我与萧兄弟乃八拜之交,没想到他这般才俊却英年早逝。听闻仇人也已伏诛,他泉下有知,也当瞑目。
兄弟有难,做大哥的却全然不知,每每想来枉担大哥之名。当时我人在蜀中,他入土之前,连他最后一眼我也没有瞧上,每每思之,心下难安。”
萧云帆见他言辞恳切,虎目中闪动着泪花,一腔热血似乎冲到喉头涩声道:“骆大哥,我便是云帆。”骆九天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双手捉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脸激动地说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云帆也眼含热泪,微笑道:“大哥,我真是云帆。你还记得咱们在长江边上灭掉阎王寨,之后痛饮了一夜的事么?”骆九天哈哈大笑起来,又惊又喜,抱着萧云帆垂泪道:“哈哈,好兄弟,好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脸,这脸莫非用了易容术,连大哥我也认不出来了。”
萧云帆心下也万分激动说道:“大哥,这事说来话长。”他从巴山之事讲起,后来又说了玄女宫大战,以及自己如何受伤被高人所救。对于盗骨和玉修罗之事却只字未提。
骆九天听完萧云帆所言,大笑道:“贤弟,你这几个月的经历着实精彩。愚兄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以企及。如今你我兄弟相遇,你且宽心在我这儿住下,有哥哥在,保你衣食无忧。”
萧云帆道:“承蒙大哥恩情,小弟铭感五内。不过眼下小弟倒有一件要事还需大哥相助。”骆九天奇道:“贤弟机敏过人,才智胜我十倍。以你的本领都摆不平的事,想来此事定是千般困难。不过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你开口了,那么此事我尽力为之。”
萧云帆喜道:“多谢大哥。”转而正色续道:“大哥身在蜀中,想必对于春秋楼之事了如指掌,小弟便是为此事前来。”
骆九天脸色一变,拍了拍萧云帆的肩膀,站起身来说道:“旁的事,兴许我能帮上你,可这事不成。如今官府的人已将冯家男女老幼统统收监。大约一开春,流放的便要流放,问斩的便要问斩。
你大概也知道,赤水帮听命于朝廷。而本帮帮主更与冯遇春老前辈交情笃厚,按理而言,燕老大自当为老友求情。可是京中传下话来,务必切断与冯家的一切往来。不瞒你说,就连往日冯前辈为本帮所书的匾额,也是我让人连夜摘下并秘密焚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