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刚林所宣读的鞑子伪帝黄台吉的圣旨,竟然一上来就数落起多罗睿郡王多尔衮的各种过错,然后直接就免掉了多尔衮的钦差奉命大将军一职。
这个圣旨的内容,使得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们大吃了一惊,一时间全都抬起了头,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刚林。
唯有跪在最前面的当事人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听完了盛京来的旨意,依然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似乎早已知悉了这道圣旨的内容一般。
面对刚林宣读完毕以后躬身递过来的圣旨,多尔衮不言不语,也并不伸手去接,就当没有看见一样,只顾眯着眼想着什么。
前来传旨的刚林,饶是有一些城府,此时也显得有些尴尬,举着圣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了,只能用求助的眼光,去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
而郑亲王济尔哈朗乍闻这道圣旨,委实有些意外,此时也正一肚子疑惑地看向刚林,见他向自己求助,当下便开口说道:
“三月以来,睿王爷增筑盖州城防,重建熊岳城与石棚山望海堡,先前所上步步为营筑城南下之方略,其实已颇见成效。而今只待许官堡重建完成,睿王爷大军即可南下进兵。
“且睿王爷与我等,早已在筹划再次进剿金海镇,而筹谋之策七月即呈递盛京宫中,并已得我大清皇上恩准执行。
“须知我等所进之方略,皆睿王爷亲主之,今日一旦免其钦差奉命大将军之职,今后何人可主此事?临阵换帅,乃是军前大忌之事啊!”
郑亲王济尔哈朗此话一说,其他跪在地上的诸王贝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点头附和。
多尔衮依然面色阴沉,不言不语。
这个时候,却见方才满脸尴尬的刚林突然一笑,将多尔衮既不接收也不拒绝的圣旨,径直放到了多尔衮的面前,然后一扬手,从一个快步上前的从人手中取过另一道圣旨,随即朗声说道:
“郑亲王爷,你所担心的问题,我大清皇上明见万里早有安排,今日奉旨将诸王贝勒请到盖州城,正是为了此事。呵呵,请郑亲王爷接旨!”
济尔哈朗出身眼下的满清宗室旁支,虽然是从小被老奴奴儿哈赤养大的,但毕竟是奴儿哈赤的侄子而已。
夹缝当中求生存的经历,磨光了他所有的棱角,见谁都表现出一团和气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人缘不错。
也因此,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一提起给济尔哈朗的圣旨,表情神色都不一样了,显得轻松了许多,全不似方才面对多尔衮时的模样。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忠勤沉稳,既有良将之风,更有贞臣之节,当此之际,足堪重任。
“即日起加授钦差定海大将军,命率镶蓝、正白、镶白三旗满洲与汉军兵马,专理征剿南朝金海镇事务!
“海州、盖州、镇江堡等处诸王贝勒共受节制,所征调朝人步卒兵船粮草并由调配。尔其勉之,勿负朕望。钦此。大清崇德五年九月初二日。”
刚林宣读完了黄台吉给济尔哈朗的圣旨,先是笑呵呵地把圣旨合上,然后上前两步,躬身对着跪在地上有点傻眼的济尔哈朗说道:
“恭喜郑亲王爷,贺喜郑亲王爷,王爷得我大清皇上如此信重,可喜可贺!呵呵,今后总领大清国左翼各旗军务,奉旨主持征剿金海镇战事的大将军王,就是郑亲王爷您了!”
有了刚林刚刚宣读完的两道圣旨,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眼下刚林再一次刻意点出这个变化,却叫众人心中一时唏嘘不已,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听了这话,也赶忙去看多尔衮的脸色。
多尔衮虽然在三月的时候,因为第一次征剿金海镇失利,被降爵为多罗睿郡王,照比济尔哈朗的亲王之爵,低了一等,但是其在军前诸王贝勒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两白旗中的威信,并没有怎么下降。
尤其是经历了降爵之事以后,多尔衮与阿济格两兄弟的情谊,倒是比起阿济格刚当上镶白旗旗主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当前形势下,两白旗的兵马,是鞑子伪帝黄台吉放到海州、盖州地区应对金海镇这个威胁的主力。
任何人要想南下剿灭金海镇,若是没有多尔衮兄弟的全力支持,那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济尔哈朗自然眼明心亮,看得透透的。
所以,对于黄台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金海镇的一支水师船队突入辽河口,突袭了田庄台,就借故将多尔衮的奉命大将军名头免掉,却叫自己主持今后的战事,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黄台吉能够如此信任济尔哈朗,将如今年大清国部署在左翼的诸王贝勒兵马交给他统一节制指挥,他的心中当然是高兴的。
黄台吉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其实他的心里也有数,去年冬天盛京城里暗流涌动,多尔衮的野心膨胀暴露,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黄台吉的地位和权威。
如何离间多尔衮兄弟的关系,如何打压多尔衮的实力,恐怕将是黄台吉今后相当长时间内的一块心病。
黄台吉打压多尔衮,当然也是济尔哈朗乐见的一个局面。
身为当年二贝勒阿敏的弟弟,身为如今螨清宗室的旁支宗亲,济尔哈朗与其兄长阿敏不同,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非分的野心。
因为他的叔父奴儿哈赤儿孙太多了,就算将来黄台吉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也多的是直系的嫡脉子孙上位,总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上位。
然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受到重视,地位上升,在八旗之中有更大的话事权,总归是一件好事情。
只是,眼下这个时机,实在有些不对。
黄台吉的这个决定,让他在内心深处生出喜悦的同时,也不由地蒙上了一层阴云。
济尔哈朗很清楚,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征剿金海镇的大战,绝对离不开多尔衮两兄弟的全力支持。
也因此,在面对刚林的恭喜祝贺之时,他压住了内心的喜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扭头看着多尔衮的脸色,等待多尔衮的反应。
与此相应的是,在场的其他人,如武英郡王阿济格,智顺王尚可喜,以及对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等人,他们的神色反应与济尔哈朗如出一辙。
这些人的反应,尤其是济尔哈朗的反应,有点出乎刚林的意料之外,他见济尔哈朗面对他的恭喜祝贺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一时有点惊愕。
不过,他很快也顺着众人目光转向多尔衮,同时他的脸色迅速转为阴郁,沉了下来。
黄台吉的身体情况,虽然遮遮掩掩地瞒了很久,也瞒了很多人,可是毕竟瞒不住螨清八旗上层的那些王爷贝勒们。
现如今不仅多尔衮兄弟、济尔哈朗这样的八旗旗主一级的大人物,知道了盛京皇宫里的实情,就连尚可喜之类的二鞑子汉奸王爷及其部下的那些汉军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们,也渐渐听到了风声,得到了消息。
如今黄台吉的身体状况照比半年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其曾经号称得到了上天眷顾的权威地位,却不可避免又无可挽回地大大流失了。
搁在过去,黄台吉的旨意无人敢于旨意,当年说剥夺二贝勒阿敏的旗主地位也就剥夺了,说抄斩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兄弟子侄也就抄斩了,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刚林以内国史院大学士之尊前来传旨,亲眼目睹的,却是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两个手握重兵的旗主对黄台吉旨意的无礼。
没错,就是无礼。
在刚林的眼中,多尔衮方才对黄台吉旨意不屑一顾的态度是一种无礼,济尔哈朗面对黄台吉圣旨时表现出的迟疑,以及对多尔衮的察言观色,同样也是一种无礼。
“郑亲王爷,还不接旨?”
刚林见众人皆观望多尔衮的脸色,心中不喜,不由地转头回去对着郑亲王济尔哈朗催促了起来。
不过,已经隐隐然猜到了黄台吉心思的济尔哈朗,对于像刚林这样单纯依靠黄台吉的恩宠爬上高位的所谓内国史院大学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在黄台吉地位巩固,权威至高无上的时候,固然可以狐假虎威,可是到了某些时刻,他们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
因此,面对刚林的催促,济尔哈朗难得地锋芒毕露了一次,只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刚林,随即转回多尔衮这边,抬起头,又是一团和气。
但是方才的阴狠一瞥,已然令刚林心中一惊,再不敢催促了。
“呵呵呵呵,郑亲王,等什么呢,没见刚林大人都急了么,何不接了旨意好叫刚大人回去盛京交差?”
多尔衮见在场的诸王贝勒都不说话,显然都在等待自己的态度,当下环顾众人一圈,呵呵一笑,抓了眼前的圣旨在手,随即第一个站起身来,一边用那卷圣旨拍打着袍服上的尘土,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对济尔哈朗开口说了话。
只是这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之浓重,恐怕就是聋子也能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