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按照赛仲景的吩咐喝了那碗汤药后,遂倒床静卧,思绪飘飞间困意上来,不觉朦朦胧胧地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门轻轻响了一下,一位风姿绰约的白衣女子脚步轻灵地走了进来,慢慢靠近了他的床榻。
她脸色苍白,宛若冰雪,直令人心冷神凄;明明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坚强,就像照进黑暗中的一束光芒,美得耀眼夺目。
默默伫立在凌云的榻前,痴痴望着他那张俊逸无尘的脸,只是发呆。
终于她踌躇着伸出了纤纤玉手,但当她的手要触摸到凌云的面颊时,又蓦的滞住了,两行清泪顺着她美丽的面庞滑落下来,她饮泣一声,掩面转身而去。
外面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阵密,一阵疏,一场空白。
她的身后传来了赛仲景的叹息声,“无情不似多情苦,既然彼此还有情意,又何必互相折磨?唉,我真不明白……”
白衣女子呆了一下,仍是头也不回地向院外奔去;赛仲景随后跟了出来,二人在一片竹林前停住了。
白衣女子抽泣道:“姑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赛仲景语重心长道:“你既然还在深深爱着他,而他此时也正是失意彷徨的时候,最需要爱人的安抚与慰籍,你就应该放下过去的恩怨,用你的真情与爱心去温暖、抚慰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白衣女子微微仰起脸,绝美空灵的容颜上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姑姑,你别说了。我是爱过他,可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是啊,他现在失意彷徨,需要爱人去安抚慰籍;可是谁又想过,当我在痛苦彷徨的时候,谁又来安慰过我呢?他能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他活该,他自作自受!……总之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理他!”
赛仲景笑道:“又说气话了是不是?你们两个啊,要是有一方能服软,唉,事情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姑姑,您不要说了!……”白衣女子轻噫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赛仲景望着她窈窕的身影一点点消逝在视野中,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衣女子转过一片山林,正低头疾行,忽觉前面动静有异,不由秀眉一扬,倏的立住,刷的抽出长剑道:“谁?”
树后白色身影一闪,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衣女子不由呼吸一滞,浑身立时如触电般呆呆滞住,手中宝剑也“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来人一身清浅的素衣,墨玉般的发丝清扬,苍白沉郁之色凝结在他的眉宇,目光白茫茫的,显得空洞而虚无。黑白的极致衬托下,整个人在凄风冷雨中透着一层破碎的凄凉感。
正是凌云。
时间静止了一瞬。两人就这样默默凝望着,如两尊雕像般一动不动。风儿柔柔细细,轻拂着两人猎猎作抖的衣衫,飘飞凌乱的头发。
有一刻,两人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想,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从迷茫中缓过神,回归到了原来的状态。
白衣女子目光一瞬就凉了下去,那样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她冷笑一声径自走去,经过凌云身边时目不斜视,似乎不屑偏头瞥他一眼。
凌云沉声道:“春儿。”
白衣女子站住,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眷恋,平静无波道:“有话就说。”
凌云敛下寂沉的寒眸,声音低到几成,显得疲惫而沉重,“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肯原谅我?”
白衣女子神情清冷,微微哼了一声。
凌云道:“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白衣女子不语。
凌云道:“你既然不肯原谅我,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帮我,救我?如果你是为了可怜我抑或羞辱我,那么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练南春,从今以后我不需要你再来管我的事,凌云纵使死了也不要任何人的施舍!……”
他的语气是紧绷的,暗哑的,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话下那隐隐的愤懑与诘责之意却呼之欲出。
到了后来他已说不下去了,一种又苦又涩、像火一样灼热的气体瞬间郁结了他的喉咙;他索性住了口,脸一扬,径自往前走去。
练南春怒极,蓦的回身,脚尖一勾,长剑在手,扬手向凌云狂风暴雨般袭去。
凌云伤病未愈;且此时心情颓废,无意还击,只是象征性地搪塞了几下,便停身不动,任凭对方的长剑呼啸着向自己当胸刺来。
练南春心一颤,急忙收手,剑尖在贴上对方衣襟时滞住。
抬眸,正与凌云那双黯淡疏懒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空茫,冷漠,如两潭没有生气的死水,让人看了只觉心灰意冷,凄神寒骨。
练南春芳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她抛下长剑,一记巴掌狠狠甩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那轮廓分明的俊脸立时被剧烈的疼痛所覆盖,他颀长的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紧紧咬着的嘴唇亦渗出一抹血迹。
练南春只觉恨极,她怒不可遏地嘶吼着,像疯了似的扑上前,一边哭一边在凌云身上又捶又打。
凌云紧锁的眉头和被利刃似的冷风拂过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身形一动不动,任凭对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发泄般地肆虐着。
最终,他颤抖着手蓦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分说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粗暴而执拗。
练南春娇柔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他身上,紧闭的双眸满是泪水,瑟瑟抖动的睫毛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她又哭又笑,如痴如狂。
凄风冷雨中,一对久经磨难后终于冰释前嫌的有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两人一起回到了赛仲景那处农家小院。面对赛仲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两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颇不自在。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赛仲景已笑道:“你们也不必难为情了,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老人家吗?方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练南春眸光流转,薄嗔浅怒道:“好啊姑姑,你居然跟踪我!”
赛仲景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开了腔,“就算我老婆子做事欠妥,可是你们两个行事就无懈可击了吗?春儿,我先问你,方才我苦口婆心劝你们两个重归于好,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一辈子都不会理他,怎么方才一见人家就立刻变卦了呢?难道我老婆子的话就这么不顶用?唉,想来真是令人齿冷心寒啊!”
练南春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赛仲景又转过脸来数落凌云道:“还有你,瞧你方才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还真令人同情,老婆子心生恻隐,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你那么多,说的话纵然算不上什么金玉良言,可也总是发自肺腑吧!
“可你却是不以为然,依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精神了?唉,现在我总算相信了那句话: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春儿的一句话比我老婆子的一箩筐话都管用啊!”
凌云早就领教了赛仲景的乖张脾气,此时面对她的讽刺挖苦也不辩驳,只是点头称是。
练南春美眸轻扬,小嘴一撅道:“好了姑姑,您的怨气发泄够了吧?该言归正传了吧!”
众人不禁笑了。
众人在融洽和谐的气氛中交谈着,倾诉着自分别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事情,说到感伤处不禁扼腕叹息。
凌云在谈论中才知道,这位号称“赛仲景”的世外名医原来是练南春的小姑姑练榭中。
练南春的父亲练亭中共有兄妹五人:练亭中排行老三,那四位叔伯姑姑分别是:老大练楼中,老二练阁中,老四练轩中,老五练榭中。
现在练楼中、练亭中、练轩中已先后过世;只有练阁中、练榭中兄妹尚在人世……
众人忆及往事,自叹人世变迁、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万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宝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面带仓皇之色。
赛仲景问道:“怎么了?”
宝儿望了一眼凌云道:“方才听山庄的两位探事的弟兄说,凌大侠的那位杜姓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杜正海?……”凌云不由悚然一惊,“他怎么了?”
宝儿道:“听说数日前他独闯侯爷府欲行刺何禹廷,事败被擒——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凌云呆呆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知道那里凶险重重还要冒死前往?”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你呗!”练南春白了他一眼,叹道:“你这么多天没回来,为了救你,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冒死前往了。
“你们两个人啊,吃亏就吃亏在做什么事只凭一时的意气用事,却不考虑清楚事情的利害与后果——精神可嘉,做法却有待改进!”
凌云岂是吃亏的主,剑眉一扬,立时反唇相讥道:“你只说我们两个有勇无谋便了,何必拐弯抹角?”
“看来我说话又过头了!”练南春眉心微动,随之笑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商议一下如何解救杜正海的事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