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星无月,天幕沉沉地压下来,像是要暴雨如注的样子。春末夏初的时节,这是常见的天气。
当丁继英与吕秋月计议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写下的那封约他来皇宫见驾的字鉴通过飞鸽传书、传到凌云手里的时候,他与练南春正在招隐山居的庭院里对坐聊天。
嘴上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着面前的红颜知己说着话,但满满的心不在焉已不经意间写在了脸上。
原来前些日子他们同了练北秋等人聚合一处,协商着如何寻找机会潜入皇宫觐见皇上的事,并且就一些细节问题、以及其间可能会出现的意外状况如何应对皆做了详尽的讨论,最终拿定了主意。
经过再三斟酌之后,凌云才写了那封呈给皇上的书信,然后在练南春的安排下,通过丁信联系到了丁继英、吕秋月夫妇;又以飞鸽传书的方式,把那封生死攸关的秘信几经辗转传到了皇上赵煜的手上。
划重点:通过丁信,不错的。
提起丁信,这里再赘述几句:这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他曾是丁继英的心腹家人,也是练南春安插在丁进之身边的一条重要眼线。
数日前,李瑞允安排李之山、丁进之以鸩酒毒杀凌云,丁信跟随在丁进之身边左右,借机偷梁换柱,把放了剧毒鹤顶红的女儿红换成了一种假死之约,由此救了凌云一命。
后来事情暴露,李瑞允勃然大怒,将丁信抓了来就要凌迟处死;只是合该着丁信大难不死,适逢浣玉郡主潜入大内刺杀李瑞允,种种情由之下,李瑞允便放了丁信回来为凌云、练南春通风报信,他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虽然死里逃生,然当初身陷天枭时,他却受尽刑罚凌虐,遍体鳞伤;此时回了招隐山居,他便被练南春安排在某处安静闲适之所疗伤静养,所以这段时间里才一直没有露面,直到现在因为向丁继英传递书信之事再次找到了他。
现在书信发出去了,凌云便焦灼地等待着皇上的回音,而这种等待却是煎熬而漫长的。
想着皇上身陷囹圄、也不知道此时处境如何了,他的心里就像猫抓似的,乱糟糟的毫无头绪,无论如何也不能稳定下心神来。
正所谓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的那阵清脆悦耳的白鸽鸣叫声,凌云原本游移不定的目光才找到了自己精准的定位。
他倏的站起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那只盼望已久、美丽轻盈的小天使。
迫不及待地取下信鸽腿上的字鉴,急匆匆打开了,一旁的练南春也急忙凑上前观看。
一目十行,匆匆浏览了一遍,凌云俊逸无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然的笑容。
英雄所见略同,皇上的心意与他的想法果然不谋而合!
“圣上不愧是圣上,果然是英明睿智、心思通透啊!”凌云清朗的眸光里隐隐有细碎的波光在漩动。
“什么心思通透,依我看来,这不过是他高明的驭人之术罢了,把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了!”练南春撇了撇嘴,在一旁语气凉凉道。
“春儿,你这张嘴总是这么毒舌么?”凌云笑着望了心爱的女子一眼,眼尾上勾,带着几分戏谑。
“切,又要单枪匹马、独赴龙潭虎穴了,居然还能笑的出来,真是没心没肺啊!”练南春目光中透出一丝冷嘲。
“怎么能是单枪匹马呢,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凌云一脸温柔的笑意。
“哼,还想拉我淌这浑水么?”
“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反悔了?”他的眸色很深,强大而温柔。
“反悔,我倒是想啊!我巴不得不去才好呢,但是可以吗?”练南春一脸的无可奈何。
“既然知道不可以,还那么多牢骚的话?”凌云眼波流转,跳跃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练南春再次被他烫人的目光俘获,不由呼吸一滞;少顷方轻叹一声,“唉,我练南春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孽债,这辈子要这样不遗余力地去偿还?”
“春儿……”凌云脸上的嬉笑渐渐消散,代之以深沉凝重的神色,琥珀般蕴流着暖阳。
他不由自主敞开自己坚实的膀臂,揽着她的腰,使她温香软玉般的娇躯紧紧停靠在自己宽广的怀抱里。
她的侧脸贴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倾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禁乱了心跳的节奏。
檐下暧昧的风夹杂着初夏的暖意,丝丝缕缕拂在他和她的脸上,怪痒痒的……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上了天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地遮住了月光,大内皇宫上面,仿佛笼起了一片迷朦的青烟。
深夜幽静,氤氲着冷月光华;关押皇上的那处偏殿里,几案上摇曳的灯光忽明忽暗,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两人便是被囚禁多日的皇上赵煜与忠心耿耿服侍他的贴身侍卫郑一飞。
夜已经很深了,但君臣二人依然没有丝毫的睡意。他们在焦灼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凌云。
赵煜如今处境危厄,被李瑞允逼得走投无路、几近崩溃。而此时的皇上,越是困难了,便越是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臣子,与之倾诉心声,一吐苦水,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策略。
皇上的想法正与凌云的见地不谋而同,所以才有了今天晚上的秘密约定——虽然还是有人不太赞同,比如练南春、练榭中她们;还是有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甘冒危险多此一举,比如丁继英。
因为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几乎就是拿着自己的性命与运气在赌,赌今天晚上能够不出任何意外、能够平安度过,赌今天晚上千万不要与李瑞允狭路相逢了。
言归正传。君臣二人翘首以盼地等待着,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虽然很急,却极其轻灵,极其迅疾,干净利索,落地无声,想来传说中的“踏雪无痕”也不过如此了。
皇上赵煜与郑一飞没有说话,两人视线交错,短暂而迫切,仿佛一道闪电划过黑暗,勾起了一瞬的悸动与渴望。
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丁继英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疾行快走,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君臣二人近前。
“皇上,他来了。”丁继英的声音极其低微,却字字清晰,传入到君臣二人耳中,犹如敲金戛玉,悦耳动听。
“他……现在何处?”皇上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就在大殿外面,等着皇上宣召。”
“太好了,快让他进来!”皇上漆黑的眸子蕴着情动,他在极力克制着。
丁继英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须臾回转,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一身大内侍卫装束,帽檐拉得很低,低垂着头,明明灭灭的烛光摇曳着,将他整个颀长挺拔的身形沐浴在朦胧昏暗的氛围里,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形容面目,但举手抬足之间散发出的那种卓尔不群的气场,已然明明白白告诉了赵煜,来的这人究竟是谁——因为他对自己的这位臣子实在太熟悉了。
此时那人已走近他的面前,一语未发,先自俯身深深拜了下去,垂首恭谨,一揖到地。
在这一刻,赵煜仿佛又找回了当年作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那种美好而自信的感觉。
“爱卿,快不要如此,你能不畏艰险、来到这里看朕,朕真的太高兴了。快抬起头来,让朕好好地看看你。”痴痴望着面前那人,赵煜心里像翻腾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
来人低低应了一声“是“,缓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