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所说冯林的那些供词,谁又能证明其真伪?” 皇上问凌云。
凌云道:“冯林自己。”
“冯林现在在哪里?”
“还在我几个江湖朋友那里。”
“真的?……”皇上眼睛里划过一抹惊艳的光彩,迫不及待道:“马上带他来见朕!”
原来,冯林上次被练氏姑侄救下后,练南春便把他安置在京城外一处隐蔽的所在。
这个地方远离京华,清闲幽静,几乎与世隔绝;平时也只有练南春安排的两个小厮轮流服侍他的饮食起居。
皇上吩咐冯朝英,立即赶去带回冯林。
却说大内总管冯朝英,按照凌云所说的具体位置,带着一干大内侍卫几经周折,终于在那处偏远所在找到了冯林;随之一刻也不敢耽误,径自带着他来到御书房觐见圣上。
“圣上,奴才可算见着您了!如果不是奴才命大,危急时刻有贵人相助,恐怕这辈子都……都难以重返京城得见龙颜了!……”
冯林见了皇上,就像一个彷徨无依的孩子忽然见了至亲之人一般,悲喜交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皇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眉头紧锁,只觉胸口仿佛被巨石狠狠压住一般,窒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喟叹一声,温言细语地宽慰了冯林几句,然后便问起了太子之案的始末。
冯林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把自己离开京城后遭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诉说了一遍,诸般细节果然与凌云所说基本吻合。
赵煜闻言,只觉一颗心被狠狠揪紧,凌厉愤怒之下,不由拍案而起。
他瞳孔微颤,似有沉重的光芒闪烁其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说来说去,原来朕的皇儿是被你们这帮心怀叵测的臣子串通一气、谋害致死的!——冯林,你知罪么?”
冯林浑身瑟索,叩头出血道:“奴才自知罪不可恕,可是圣上,真正谋害太子殿下的凶手却是李之山与天枭组织的人!他们沆瀣一气、犯上作乱,一方面谋害储君,图谋不轨;另一方面,又嫁祸吕大人,陷害忠良……”
皇上脸色铁青,痛心疾首道:“你说的不错!只可惜朕的皇儿与吕大人皆死得不明不白……”
冯朝英心里难过,却强抑悲愤劝道:“圣上,逝者已矣,请节哀顺变。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查清太子与吕大人的具体死因,将参与此案的一干人犯绳之以法。”
皇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转过脸目光炯炯望着凌云,询问他对太子赵廷与吕文正死因的切实看法。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语气果决道:“从种种迹象判断,太子与吕大人应该是死于同一种毒。”
“什么毒?”
“芙蓉花毒!”凌云声音干脆利落,犹如切金断玉。
“芙蓉花毒?……”皇上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脸色渐渐变得晦暗难看。
虽然久居深宫,但“芙蓉花毒”的狠毒与霸道他还是听身边的人——或是宫人,或是大臣偶尔提起过一些的;经过天长日久耳濡目染,在心底深处便形成了一种极为深刻的概念。
此时忽然听凌云提起这个令人神凄骨寒的剧毒名称,再联想起自己至爱孩儿赵廷不明不白的死, 他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带嘴唇视线乃至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抖。
“何以……见得?……”默然片刻,他终于捋顺了自己凌乱的思绪,声音沙哑道。
凌云道:“因为太子与吕大人临死之前的情形,凌云都曾亲眼目睹过,都是面孔青紫,双目暴睁——而这些都是中芙蓉花毒之人死前的基本症状;而且他们在出事前的头一天都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其实在那时,剧毒已经在他们的体内潜伏了。”
皇上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开了腔,“说来说去,这也只是你的推测,我要的是真凭实据。”
凌云忽然俯身跪倒道:“圣上如果想要证据,请答应凌云一件事情。”
“什么事?”
凌云道:“凌云以前在刑部尚书府协助吕大人破案时,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鉴别芙蓉花毒的方法,如果圣上能够派仵作以此方法检验太子与吕大人的死因……”
“你的意思是要朕搅扰太子亡灵,开棺验尸?”皇上的手紧握成拳用力抵在了几案上。他的呼吸很重,眼睛发红,他在强行压抑着心里翻涌而起的怒气。
凌云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虽然紧张得有些无措,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他用力噬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字一顿道:“凌—云—惶—恐—”
“凌云,你大胆!你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就不怕朕杀了你么?”皇上沥血的眸子圆睁,衬着那张棱角分明、气势凌人的脸;那里似乎禁锢着一头野兽,准备随时出动。
凌云身形忍不住瑟索了一下,明知这样会触怒龙颜,明知这样会给自己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可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苦笑一声道:“凌云本来便是身获重罪,万死难辞其咎——圣上若是能够查清太子与吕大人的死因,还逝者一个公道,还凌云一个说法,凌云死又何妨?”
“凌云,你这是破罐子破摔的节奏吗?”皇上冷哼一声,目露睥睨地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早晚难逃一死,所以就无惧无畏了是吧?”
凌云神色镇定自若,紧蹙的眉头间透着历经沧桑洗礼后异乎寻常的冷静。
他朝着皇上恭恭敬敬叩了一首,沉声道:“凌云不敢。凌云只想查明事实真相, 肃清朝野奸佞及天枭匪患,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清白与明了——如此太子殿下与吕大人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而凌云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坎坷,纵使一死亦没有遗憾了。”
皇上一时滞住。他慢慢回转身,面容一半隐藏在背光的阴影里;神情几经变幻,显得讳莫如深,愈是加剧了他的凝重与沉郁之感。
大内总管冯朝英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瞅着皇上与凌云你来我往的应答,脸上原本的彷徨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刚刚浮现起的希望,眉宇间亦多了些迫切的焦灼之意。
此时见两人之间出现僵持,他急忙俯身跪倒,连连叩首道:“圣上,为臣以为,凌云所言虽然有失礼法、触犯天威,但他毕竟是一片忠心,一心一意只为了查清太子之案。
“诚然,要想使太子之案水落石出,铲除奸恶,也只有重新开棺验尸这一条途径了。微臣所言句句发于内心,出自肺腑,还请圣上三思!”
俗话说“三人成虎”,如今凌云与冯朝英两个人都这么说了,这位优柔寡断的皇上的心思不禁有些动摇了;何况他的意志原本便没那么坚定。
他转过脸来,面无表情望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两位臣子,眉心微微动了动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改日再议。”
夕阳喷涌如血,肆意张扬,似乎要迸发出全部的力量,将这世间的喧嚣荡涤一空。
皇上赵煜回到寝宫,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跟皇后钟氏约略择要地说了一遍;然后又斟酌着说话的语气与方式,柔声说道:
“依据凌云等人的判断以及某些佐证表明,太子与吕文正十之八九是中了芙蓉花毒;不过这也只能是推测,要想得以进一步落实,还需要派出仵作进行详尽的验证,所以这还需要……”
说到这里,他踌躇着住了口;只默默扫视了皇后一眼,便长叹一声,颓然垂下头去。
皇上虽然话犹未尽,但用意已经再明了不过了;钟皇后又是何等样人,自是心领神会。
她本是太子赵廷的生母,为人贤淑贞德,通情达理。自从太子死后,钟皇后痛不欲生,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此时闻听皇上的一番倾诉,想起无辜惨死的儿子,她的胸口像刀绞一样,全身止不住泛起战栗,再也忍不住眼泪,捂着脸开始啜泣。
望着皇后悲恸欲绝的样子,赵煜的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他停顿了很久才苦涩地开了口,“皇后,此事朕只是先与你商量一下,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
钟皇后拭拭泪道:“不,圣上误会了。臣妾只是一时想起咱们那可怜的孩儿,心里难过。其实只要能够查清廷儿的死因,还他一个公道,臣妾什么都可以接受……”
赵煜想不到皇后会如此开明,一时竟不知所言,只喃喃道:“皇后……”
钟皇后道:“圣上,其实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廷儿从小就是个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孩子,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懂得咱们的一片苦心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哪一个父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好?我相信,我们的廷儿不会怪我们的……”
说到后来,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赵煜的面容扭曲在极度伤痛之中,内心的苦涩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兜头盖顶地覆灭了。
“皇后……”他颤抖着手,一把将皇后紧紧拥在自己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