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型RH阴性血型的志愿者陆陆续续聚集到三博医院,血站的采血车专门停靠在医院附近,为这次手术备血。
血站采集了两万多毫升血液,除去可能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用的,合格的也差不多有两万毫升。
这些稀有血型志愿者,从全国各地赶来,他们知道,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
在医学上,生与死,有时候就是一线之隔。
如果手术一旦出现大出血,没有足够的输血支撑,不能为止血获得缓冲时间,病人就会失血休克,重要器官因为灌注不足而缺血缺氧,最后死亡。
如果有足够的输血支撑,医生获得抢救时间,成功止血,生命就朝相反的方向发展,能够活下来。
有了这些血液的储备,杨平最后一个担心的问题被解决,他可以从容地上手术台。
系统空间的复制功能,复制的郑保胜实验体,杨平已经进行过研究性手术。
一个好的医生最喜欢冒险,但同时最不喜欢冒险。
喜欢冒险,因为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挑战高难度高风险的手术。
不喜欢冒险,对手术成功的追求,从来不寄希望于运气,而是依靠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对手术近乎偏执的认真态度,严格的手术适应症选择,完善的术前准备,高超的手术操作,成熟的术后管理。
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杨平觉得,这也是优秀外科医生的辩证逻辑,医生的敌人就是所有疾病和创伤。
这些天,杨平每天对郑保胜进行胸腔和腹腔穿刺抽液,以减轻液体压力对心脏的影响,让手术时心脏功能处于最佳状态,能够耐受手术和麻醉的打击。
如果一次液体抽取过多,胸腔腹腔内部压力会骤然失衡,失衡的结果就是脏器移位,也就是内脏疝的形成,有时候这是致命的。
为了避免这种致命状况出现,杨平小心翼翼,分次抽取,适可而止,一旦达到手术要求的条件便收手。
每次的病例分析和处置,李教授都会在场,通过观察杨平对病人的术前准备。
李教授的一些疑虑逐渐打消,他还没看到杨平做手术,但是心里已经对他多了几分认可。
几乎滴水不漏的术前准备,对病情理解的透彻,对解剖中不确定因素的处理,对人体结构功能的认识,各种意外预案的制定,都让李教授叹为观止。
更让李教授诧异的是,对于这个病例,杨平几乎掌握了所有相关的知识,并能够将这些知识联系起来,从原理上打通,做到举一反三,一通百通。
有时候杨平提出的一些大胆而富有想象力的方法,让李教授激动不已——居然还可以这么做。
李教授十分不理解,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过目不忘,而且每天不用睡觉,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和思考?
可是依据这些天的相处,杨平并没有这样,他甚至做完手术,难得的空闲时间,都关在值班室睡觉,似乎并没有花时间去阅读各种期刊。
他偶尔也只是在办公室面对电脑,快速地浏览论文,那种浏览很奇怪,不停地敲打翻页键,一秒钟可以翻几页,怎么可能抓取信息呢。
李教授没法弄明白,但是他可以肯定,杨平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医生。
现在他留在三博的主要工作,就是跟在杨平的身后,他甚至将计划去澳大利亚的几天时间压缩到一天,以争取在三博停留的时间更久。
甘凤仪母亲术后恢复良好,术后第五天,四肢肌力恢复到三级,第七天,恢复到四级。
ICU医生尝试着拔管,让她脱离呼吸机,拔管后,支持呼吸运动的肌肉完全可以胜任工作,不吸氧的情况下,她的血氧饱和度在95%。
毕竟肌力比正常还是差,为了增加每次呼吸的效率,ICU医生还是让她持续低流量吸氧。
甘凤仪站在探视走廊,看到清醒过来的母亲,不再依靠机器维持呼吸,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感觉。
照这样下去,很快可以转出ICU,回到普通病房继续治疗。
因为又是插管,又是呼吸机,甘凤仪母亲存在肺部感染,在抗生素的控制下,复查胸片,已经好转,痰培养也不是什么耐药菌,只是普通的金黄色葡萄球菌。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ICU的耐药菌,让医生和院感科的人头痛,他们天天在ICU采样、培养、分析,然后寻找原因和对策。
复查的白细胞计数、降钙素原等感染指标也明显下降。
转到普通病房,需要人照顾,甘凤仪决定自己亲自来照顾,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事假。
从ICU出来,杨平的身后跟着秦教授、李教授、宋子墨和徐志良。
杨平的余光瞥见家属会谈室,门半开着,又是那个病人家属,爆发性病毒性心肌炎病人的妻子,这次她身边没有其他亲人,她一个人面对主管医生,似乎正在哀求医生。
杨平停下脚步,心中不免隐隐有一丝难受,已经遇上无数次这种情况,他已经耐受,但是却从未麻木。
大家跟着他也停下来,送他们出来的蒙医生又解释。
这是病人的妻子,病人靠ECMO已经维持二十天,能救活的希望十分渺茫,渺茫得像大海中的一滴墨水。
为了是否继续下去,家属意见不统一,不管男方还是女方的亲戚都劝她放弃,再耗下去没有意义,只是浪费钱。
现在在ICU,包括ECMO的费用,每天是几万块,很多医保报销不了,需要自费,这些钱好多都是借的。
其他亲戚都建议放弃,停掉ECMO,但是她一个人坚持,不要放弃,她几次跟医生下跪,求医生再坚持下去。
听说两口子一直不和,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女的总是嫌弃男的挣钱少,日子过得太憋屈。
透过半开的门,杨平远远地看着泪眼婆娑的病人妻子,或许,现在她明白了什么,懂得了珍惜,希望能够挽回什么。
可是——
不管爱与不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这不是杨平的专科范围,他也无能为力。
“能——再坚持下去不?”
杨平问蒙医生。
“看他家属的意愿吧,要是放弃,只能拔管脱机,要是坚持,我们尽人事吧,几乎没希望。”
“求求你,再争取一下好吗?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我们尽力吧,不过希望渺茫,你要有心里准备。”
病人妻子看着离去的医生,抑制不住,呜呜地哭起来,现在没有任何人安慰她,因为平时那个安慰她、包容她的人正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
——
夏院长和韩主任亲自抬着“外科研究所”的铜牌,和一些工人,一起将它悬挂到原来“综合骨科”的位置。
靠左一点,再右一点,往上,对,多了,再往下一丢丢。
满头大汗的工人,在夏院长的指挥下,终于将铜牌挂得满意。
“时间定好没?”夏院长竖着食指,在测量铜牌位置是否挂正。
韩主任也身体靠后,端看铜牌:“我准备找个吉时,小杨说就周一八点。”
“八点就八点,平时交班的时间,多好。”夏院长同意。
“我想请几个人来助兴,小杨说不用,简单处理,不用搞太复杂,但是协和的梁教授会来,301 的秦教授就在这,苏教授说一定会来,就这么几个人吧?”韩主任点了点人数。
“嗯,也不能太简单,仪式感还是要有,老韩,你看这么着,这里弄一个台阶,揭牌的时候,我陪在他左边,你在右边,我们一起陪他上台揭牌,这台阶的级数吗?我想想。”夏院长指指点点,规划各自到时候站的位置,还模拟走几步。
“这些你定,搞排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不懂。”韩主任哪在乎这些细节。
夏院长脸一拉:“这可不是虚的,是仪式,懂不?要有仪式感,我在人民大会堂领奖的时候,还有礼仪小姐给我带路,上台怎么走,怎么站,拍照摆什么姿势,都有讲究的,哪能随便呢。”
“小杨呢,刚刚还在这,怎么没看到人呢?”夏院长环视四周。
韩主任往里面的大厅一望,他们好像有个小课吧,李泽会教授讲课,杨平邀请他给科里医生讲课,好多年轻人都去了呢。
——
趁李教授在三博这段时间,杨平请他给大家讲课,以后这里的工作,迟早要面对各种心脏的问题,而且那些普通的骨折,不会再出现在这里,除非很特殊的原因。
李教授对心脏的研究已经顶峰造极,他是世界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经常被邀请到世界各地讲课、做手术。
“如果要了解心脏,我首先要了解它的结构和工作原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从容面对这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他就像汽车引擎盖下的发动机,这个发动机分为四个腔室,这四个腔室就像一栋小房子,有两层,每层两个房间,一共有四个房间。”
“两个心房是回收血液,两个心室是泵出血液,泵出与回收,形成一个闭环,它每分钟搏动60-100次,泵出大约5升的血液,相当于,每小时搏动3600次,每天搏动86400次,每年搏动超过3100万次,80年搏动25亿次,每天心脏向肺部和身体输送血液约6000升,大家看看,我们人体的心脏多么强悍,如果是汽车的发动机,按照这种强度的工作,早就报废了---”
李教授站在讲台上,轻松自如,对年轻医生,他要从最基础的知识讲起。
台下的听众被李教授有趣浅显的讲解吸引,不时发出笑声。
示教室已经挤满了人,杨平偷偷地进来,在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坐下。
李教授看到杨平,暂停讲课,微笑示意,再继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