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月如银勾。
梦景轩提着油灯战战兢兢的走进尸房,空气中夹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直扑而来,他捏住鼻尖,将油灯举在自己眼前,见离自己不足十步处的甲板上停放着一具尸体,并用白布裹着。验尸房向来昏暗无比,即便大白天进来也会让人汗毛直竖,更何况现在已过了子时,又与这具尸体相得益彰,更让整个验尸房再次陷入阴森恐怖的氛围。梦景轩此时已吓的脸如纸白,心已提到嗓子眼,额头低落下来的冷汗,都让他顾不得去擦。便双手合一半睁半闭的朝那具尸体看去。
“大……大哥,您莫生气,我只是镇抚司里面的一个小小差役,今夜多……多有打扰,我们镇抚司只是为您尽快找出凶手,才能让您安息,您……莫怪罪”。
验尸一向是仵作的差事,若不是他得罪了锦衣卫统领陆辰逸,想来这个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这分明就是故意在整他,来镇抚司不到一日,就如此待他,他自知今后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梦景轩越想越气恼,便大骂道:
“哼……还锦衣卫统领呢,我呸,心胸如此狭窄,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不就验个尸嘛,谁不会啊,陆辰逸今后咱们走着瞧”。
梦景轩犹豫再三下,便一鼓作气的走到尸体身旁,揭开白布,提起油灯照在死者脸部,已经是吓的三魂丢了七魄,而眼前的这一幕足以让他将剩下的三魂也吓飞……
死者脸上爬满了尸虫,它们蠕动着自己的身躯,向死者耳朵、鼻息、嘴中漫步爬去,有的还从腐烂的皮肤中破皮而出,而死者双眼生前被人活生生挖出,又放入眼眶,两颗醒目的眼球也让这些虫子啃食的所剩无几。
梦景轩一把扶住身旁的墙,还未来得及弯下腰,便直着身子大吐了起来,不过还好晚上也没吃多少,吐了一会,便用袖口擦拭着嘴角,再次向尸体看去,也许是怕到神经都麻木了,便不再害怕了。他定了定神,便拿起身旁的钳子,走到死者面前,撬开他的嘴,发现舌头也被人拔了,顺着头部继续向下探去,死者的胸部敞开,上边还刺了大大的一个“道”字,双臂完好无损,但右手的的十指被人砍去,更让人触目惊心的便是双膝也被剜去,血液早已干涸,里面的骨头分外明显。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下手如此残忍,作孽啊,一看生前定是活活折磨而死”。梦景轩倒吸了一口凉气,感慨道,便随手拿起纸笔详细记录今夜的验尸结果,已便明日好交差。
梦景轩一边低下头写,余光又忍不住的看向死者,他脑海中想起小时候哥哥曾给他讲的鬼怪之事,说若生前被人残忍杀害,死者的魂魄定不会离去,而是要借尸还魂来索命,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阴风,将那白布吹落在地,紧接着油灯也被吹灭,一瞬间验尸房漆黑无比。
“我的天哪……鬼呐……”梦景轩急忙丢下纸笔转头向外跑出,因为太黑没成想一头碰在墙壁上,他哪有功夫喊疼,连滚带爬的冲出验尸房。
“梦景轩,你跑什么跑?”秦风站在验尸房门口,见梦景轩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估计是没有瞧见他,便大声喊道。
秦风是镇抚司锦衣卫,也是陆辰逸的心腹,对他十分忠心,为人诚恳可靠,唯一缺点便是一根筋,认定的事谁劝也没用。
梦景轩正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被秦风的一声大叫,更是吓的魂不附体,瘫坐在地上,捂着耳朵哭喊道:
“你要找便找害你的人,你莫找我,我只是秉公办事,我并非要惊扰你啊”。
“哈哈……梦景轩你也有今日,你昨日嚣张跋扈的劲去哪了?”秦风见他额头红肿,浑身狼狈不堪,便蹲下身嘲讽的看着他的囧样,瞬间倒让他解了不少气。
梦景轩抡起拳头向秦风眼中挥去,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正好借此将自己一肚子的气撒在他身上。
“怎样?爽不爽,小爷我昨日的意气还是有的,你若再敢挑衅我,今后我的日子不好过,你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梦景轩说完便气冲冲的向镇抚司大门口走去。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明天我再好好与你算账,你明早若敢迟到,你就完了”秦风捂着左眼,气急败坏的骂道。
上官府
青鸢在大门口左右顾盼的等梦景轩回来,手中的绣帕都快被她揉捏的不成样子,正当她焦急不安的时候,远处定睛一看,立马跑了过去,一脸担心的问道。
“公子,你怎么这么迟回来?你这额头怎么肿了?”。
“你怎么还未睡?”梦景轩脸色暗沉的垂着头,看上去有气无力。
“公子不回来,青鸢怎敢歇息呢?我们快回房,我给你擦点药水”。青鸢便拉着梦景轩向房间走去。
房间内
青鸢小心翼翼的擦洗着梦景轩的身子,触目惊心的看着他背后的伤痕,顿时眼眶湿润。
“老爷,下手就是狠,再如何你也是他的女儿,所谓打在儿身,疼在爹娘心,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梦景轩转过脸,对着青鸢谨慎的说道。
青鸢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小姐,不对,公子,今日在镇抚司当差如何?那官爷可有刁难你这额头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青鸢小心翼翼的为梦景轩擦拭着药。
不问还好,一问便立马让他回想起那个情景,浑身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别问了,你去睡吧,我自己来便是”。
青鸢乖巧的应了一声,将新换的衣服放在凳子上,随手轻轻的关上门离去。
梦景轩望着自己手臂上一缕缕伤痕,这些伤痕代表着他内心深处不愿回想的阴霾,十六年来,也许唯一让他看到一丝阳光的便是哥哥在世。
她原本叫梦颜汐,出生在江南一地。与哥哥是龙凤胎,梦贺夫妇大喜,便给犬子取名“景轩”二字,寓意是景星麟凤,气宇轩昂。犬女取名“颜汐”寓意笑逐颜开,汐水如嫣。梦贺十分宠爱犬子,对他抱有厚望,希望今后能将梦家的产业扩大,成为江南一代屈指可数的富商。可惜天不遂人愿,梦景轩自幼多病,梦贺夫妇寻便在各地寻名贵药材,都未能将犬子留住,最终犬子在十岁那年病故,梦贺痛苦不堪,一方面是无法接受犬子的离世,又一方面怕家族人得知,他膝下无子,争了大半辈子的家产,不能临了时,就拱手他人,他不甘心,便让犬女顶替犬子,并对众人所称,病逝的是犬女而非是犬子。
终于在几日前她离开了那个家,随表哥来到京城,本以为可以在京城过一段舒服的日子,却被表哥安排到镇抚司当差,殊不知自己的莽撞又得罪了镇抚司的陆大人,梦颜汐想到这里便仰天长叹。
“我上辈子估摸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老天这辈子才会如此惩罚我,注定一生波澜起伏,最后便顶着哥哥的身份孤老一生呐,唉……”。
翌日清晨
青鸢端着早饭推开房门,见床上没有小姐的身影,便立马放下饭菜,向房内四周看去,又见地面上的水渍,不由的朝身后屏风探去。
“天哪,公子,你这是在木桶里睡了一宿?”。青鸢迅速拿起一旁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梦颜汐水睡眼惺忪的看着青鸢,发觉自己浑身乏力,低头一看便立马从木桶中站了起来
“我怎么在这儿睡了一宿,阿嚏……”。
“公子啊,你是受凉了,快将衣服穿好,我去给你抓几副伤寒的药”。
“不用,我……阿嚏,阿嚏,阿嚏”。梦颜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穿着衣服,突然眼睛一定,着急忙慌的问道
“青鸢,什么时辰了?”
“公子,现在是巳时了”。
梦颜汐脸色大变,顾不得洗漱,一边穿着鞋,一边向门外跑。
“完了完了完了,又被秦风逮到机会了,不行,不能让他发现,阿嚏……”。
梦颜汐健步如飞的向镇抚司跑去。镇抚司离上官府足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她不敢停下脚步歇息,今日是她来镇抚司当差第二日,若让他们发现自己迟到,正中他们下怀,借此机会将她赶走,那怎么和表哥交代,想到这里她跑的更是越急,撞到街上的行人都顾不得去扶。
“他奶奶的,你没眼睛啊,跑的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被她撞倒的路人连声破口大骂。
镇抚司-书房
“大人,属下已查出,这次还是花间道所为”。秦风躬着身躯上前作揖,对陆辰逸更是毕恭毕敬。
陆辰逸身着蓝色衣袍,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坐在书案前,低头整理手中的画像,没有理会秦风。
“大人,您放心,这次属下已经在花间道常去的青楼、赌坊以及他常待的地方都安插了我们的眼线,这次定会抓住他”。秦风说完便向陆辰逸脸上望去,见他依旧未出声,继续说道
“都怪那个臭小子,若不是他放走花间道,我们便不会再如此大费周章的抓他,哼……。”
陆辰逸起像是没听见似的,起身将手里的画像递给秦风,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了?”
秦风捂着左眼,羞愧的低下头:
“没……没事,昨夜让猫挠了”。
陆辰逸一眼便识破他的假话,便没有继续再问,而是一脸的严肃。
“你看看这些人物画像有什么不同?”
秦风仔细翻看手中画像:“大人,这是?”
“这是花间道这些年易容过的样貌,据我了解他每易容一次功力便会减去一成,则需要十日的恢复,而易容的样貌时常不超一月左右,那么他每月只有半月的作案时长。那日与他交手时,他的功力有所下降,想来是刚易容不久”。
“大人,从画像中看出,他老弱病残统统都易容了过来,唯独没有易容年轻男子的样貌”。
陆辰逸邪魅一笑,慢条斯理的又从书案上拿起一幅画像,递给他。
“这是他原有的模样,二十出头,喜欢争强好胜、结交朋友,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楼、赌坊还是酒楼都有他的熟人,但为人放荡不羁,是个十足的小混混。”
“好哇,有了他真实的模样,这次抓他可算轻而易举了,对了大人,他本来样貌大人是从何得知?”秦风又高兴又诧异的问道。
“也算是因祸得福,若没有梦景轩放走花间道,我又从何得知他的本来样貌”。陆辰逸说完便随手端起桌上茶水,浮了浮茶碗的水渍,脑海中像是想到了什么,便蹙着眉一脸厌恶的说道:
“对了,以后莫让他在我面前晃动”。
“大人,放心,我定不会让他脏了您的眼”。
“嗯,下去吧。”
“属下告退”。秦风向后退了三步,便转身离去。
陆辰逸乃镇抚司统领,是在先皇驾崩前所封的正三品官职,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职责。为人干练,洞察能力极强,说一不二,心思细腻为官多年,已破了不少积案,但性格孤僻、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不寒而栗,他的一个眼神总以让人退避三舍。虽然他年龄二十有二,可比一些年长的朝廷官员做起事来要老练许多,因此新皇登基不到一年,也对他甚是赏识。
至于他为何如此厌烦梦景轩,除了他们抓了半年的花间道,让梦景轩放走,而是他生平最讨厌“关系户“,在镇抚司当差的都是经过各个关卡,层层筛选出来的武将,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却依仗自己的表哥,通过皇上那举荐,不费吹灰之力之便进了镇抚司,实属让他反感至极,可在他手里当差,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