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撰,字敬卿,号莲塘,陕西华州人。其以万历八年庚辰科一甲第三名榜眼身份授翰林院编修入仕,至今为官十九年,时任大理寺卿,为正三品堂上官。
此前赵志皋之子赵凤威私征盐税七万两一事,按制就要经王庭撰这位大理寺卿之手。也正因为如此,高务实才能轻而易举地为赵志皋父子遮掩过去。
庚辰科的“一甲神仙”三人,分别是高务实、萧良有、王庭撰。这其中高务实自不必说,王庭撰已经介绍,剩余一位乃是榜眼萧良有,时任礼部右侍郎,同样是正三品堂上官。
顺便提一句,萧良有还是熊廷弼的馆师——馆师是指进士中试之后举行的翰林院庶吉士考试中担任考官并选中某人某卷者。换句话说,熊廷弼中试之后入选庶吉士的卷子是萧良有选中的。
熊廷弼是万历二十六年同进士出身。既然是同进士出身,说明他在人均卷王的会试中考得并不算好。
实际上,万历二十六年戊戌科进士金榜除了一甲三位进士及第之外,还有二甲进士出身五十七名,这就六十位了,而熊廷弼在三甲之中也不过名列第一百一十五名而已。
按理说,这样的成绩在当时实在不太可能成为高务实身边的观政进士才对,然而熊廷弼也有优势。他的优势就是,高务实对明末历史的了解使其对熊廷弼印象非常深,而当年殿试考完之后所举行的馆试,礼部右侍郎萧良有正是馆试考官之一。
因此,熊廷弼顺利通过了馆选,成为庶吉士。散馆之后,熊廷弼便很快便接到了调令,成为了高务实身边的观政进士之一。
这话说明白点,其实就是高务实在背后给萧良有打了招呼,直接“保送”了熊廷弼一把,让他的人生与原历史出现了区别。
但是不管黑幕不黑幕吧,总之萧良有和熊廷弼之间就有了这么一层关系,熊廷弼也以萧良有为师,平时称其为“恩堂”。
由于庚辰一甲这三位同年一贯交好,熊廷弼见了王庭撰自然也行弟子礼,而这也正是高务实要用王庭撰为甘肃巡抚、熊廷弼为甘肃巡按的重要原因。
说起来,高务实用人与朱翊钧用人还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大抵是一旦认可此人,就会下放大权任其施为,即便一开始做得并不太好,也不会立刻改变主意临阵换将,而是为他排除干扰因素,继续支持其完成预订工作。
当然,如果排除万难之后此人仍然做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前后的账得一并来算,一不小心就是个数罪并罚。
说来这事儿还挺值得深思:这对君臣以极其相似的风格来用人,这么多年下来居然真就没有一次出现重大失误。如果非要简单评价一下,那只能说:“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诚哉斯言!
高务实说要见王庭撰,自然不是亲自去大理寺衙门拜访。即便不说双方如今的地位差距,即便只从这件事的性质而言,也只能是高务实派人通知王庭撰来内阁拜谒。
为什么?因为这是首辅要交代任务了啊!这就好比你领导打算给你加加担子,让你外派某处负责方面之责,难道临行前你不主动去找领导请求工作指示,反倒要领导亲自来找你?要真是这觉悟,那不如趁早别干了。
王庭撰此时正在大理寺例行审理案卷,忽闻内阁派了观政进士过来,指名道姓要见廷尉,不禁心中一动,立刻放下案卷吩咐传见。
王庭撰刚刚整理了一下仪容,外头的观政进士已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拱手长揖,口称:“学生拜见恩堂大人。”
王庭撰定睛一看,来人身材魁梧,虽着文服,看着倒像个武人,不是熊廷弼是谁?
“哦,是飞白啊,你今日怎的不在当值,反来了我这里?”王庭撰口中说着,却起身走上前去,将熊廷弼行礼的双臂托了一托。
熊廷弼顺势站直,笑道:“恩堂有所不知,今日元辅召集二位在阁辅臣议事,前后约莫一个多时辰方才告罢,之后立刻便让学生来请恩堂了。”
“元辅要见我?”王庭撰略微沉吟,问道:“你可知是何事?”
熊廷弼伸手往西一指,道:“学生并未与会,不过想来必是……甘肃。”
果然如此。王庭撰微微点头,又问道:“元辅可有指定时间?”
“即刻前往。”熊廷弼答道。
“既如此,不可让元辅久等,我这边随你前往。”王庭撰立刻起身,然后想了想,吩咐道:“你是乘轿来的还是?”
“学生赶路,骑马来的。”
“马先留在大理寺,晚些时候我派人给你送回去。你先随我同乘马车吧,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恩堂,请。”
“请。”
两人说着,一刻不停直奔马厩。现在大明的风气因为高务实的原因而有些变化,官员们要摆排场的时候虽然仍然以乘轿为主,但如果要赶时间则多半会选择乘坐马车。
自京华搞出弹簧减震,马车这玩意儿进步很快,如今已经成为上流社会的必备物,甚至许多大小富商也极爱购置——毕竟名义上来说商人是不允许乘轿的,但是马车就没有限制,很适合他们使用。
王庭撰的马车颇为华贵,但他并不忌讳使用,因为这是他四十岁生日时高务实以高渊的名义送给他的寿礼,任谁来了都没话说——高务实与他乃是同年好友,而高渊则是对他执弟子礼的。学生给老师送马车,免得老师上门讲课走得劳顿,这谁敢说三道四?哦,你这人一点尊师重道都不懂?
王庭撰这马车空间宽敞,陈设讲究,师生二人坐在其中,面前甚至还摆着一张小茶几,已经有两杯清茗摆在上头。
“飞白……”王庭撰叫了熊廷弼一声,问道:“甘肃战况近来可是有了什么变化?”
“的确颇有变化,不过说来话长,恩堂请容学生简单陈述。”熊廷弼说着,便把刘綎今日发来的报捷书内容简单描述了一番。
王庭撰听完眉头深皱,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徐理斋为何要这般做呢?”
熊廷弼倒没想到王庭撰会问这么一句,略微迟疑,道:“仅从一般情况来看,徐理斋此举无非就是嫉贤妒能,同时又想将自己之前的责任推卸开去……不过,恩堂是觉得这其中另有什么缘故?”
“我看没那么简单。”王庭撰微微摇头,道:“徐理斋此前多年行事低调,以断案英明著称,可见其心思缜密,不是孟浪轻易之辈。
刘提督乃是元辅爱将,这一点徐理斋岂能不知?既然知晓,却还如此对待,恐怕不能简单以嫉贤妒能之说来搪塞。”
熊廷弼原本没想这么深,现在听王庭撰一说,顿时也觉得其中必有缘故。然而熊廷弼之才在于做事,对官场之中的勾心斗角却理解得没那么深刻,一时之间只能沉吟不语。良久之后才问道:“那依恩堂之见,徐理斋此举何意?”
王庭撰先是微微冷笑,然后提点道:“你可曾发现一事有异:元辅为了此次西征,不仅准备了千万两军饷,还从兵部与七省之地调集物资。足见在他的计算当中,此战规模必然巨大。
然则如此大战,迄今为止却只定下一位征西提督之人选,而在这征西提督之上却无一文臣予以节制……飞白,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么?”
熊廷弼点头道:“恩堂所言极是。按例,如此大战应该设一文臣出任经略才是正理。”顿了一顿,又道:“若是这般说……莫非徐理斋是看上了这尚未设置的经略一职?可是他如此作为难道便能成事?”
王庭撰沉吟道:“站在我等的角度来看,他这般作为自然是难以成事的。不过飞白,你要知道,这是因为你我二人多少知晓一些元辅的打算,可是他徐理斋不知道啊!
在他看来,如今经略未设而制军年老,他这甘肃巡抚岂不正是征西经略的最佳人选?然而他此时有一大隐患,那就是此前轻易丢失嘉峪关和肃州,此事虽然朝廷尚未追究,但那是因为朝廷一时尚不便追究……”
他说到此处,熊廷弼下意识问道:“为何不便追究?”
王庭撰道:“他在,甘州即还在。若是朝廷临阵换帅,那岂非正中布日哈图下怀?须知当时甘州还在被布日哈图包围呢。”
“哦,原来如此。”这下熊廷弼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叹息道:“恩堂这样一说,学生就明白了。原先徐理斋虽然自知丢失嘉峪关与肃州乃是大罪,但因甘州正值危急,而他正以抚军之名督阵甘州,因此他很清楚彼时他不会被追究。
然而当刘提督抵达甘肃,解了甘州之围,则朝廷就不必再担心临阵换帅会导致甘州乃至甘州以东会有溃败之势。如此,他徐理斋徐抚军就反而危险了。
故此,徐理斋会急于让刘提督去追布日哈图,因为在他看来,无论刘提督此举是胜是败,对他而言都有可供利用之处。”
王庭撰欣然道:“然也。刘提督只要听了他的命令前去追击,那么若是胜了,就是他徐抚军神机妙算,算准了鞑子畏我军威,慌不择路,因此被咬了尾巴。如此,刘提督固然有功,但这功劳却反而在他之下。
若是刘提督去追击却吃了败仗,那也无妨。我料他给朝廷的覆文必然会说此乃刘提督轻忽大意,全军上下将骄兵惰,因此才得以有此一败。不过,我想他最终还是会为刘提督稍稍求情,就说此战虽败,但也说明鞑子确实厉害……”
“哼!”熊廷弼冷笑起来,道:“这是为了反证嘉峪关与肃州之失非他之过吧!”
“岂不正是如此?”王庭撰呵呵一笑,摇头道:“原本只有他一败,着实过于显眼,但倘若刘提督这样久经沙场的名将也败了,岂不就反衬出他那一败也是情理之中?到时候就算元辅对他心有不满,却也因为爱将同败而不得不投鼠忌器,这样一来他徐理斋不就涉险过关了?
再然后嘛,反正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大哥莫笑二哥。只要元辅不打算因此追究刘提督,那么他徐理斋自然也不会有事。不仅不会有事,根据我此前所言,那征西经略的帽子似乎也只有他徐理斋是最适合戴上的了,飞白你说是不是?”
“是,着实无耻至极!”熊廷弼气得脸色涨红,咬牙道:“好在刘提督不愧我朝名将,竟然飞跃关山,奇袭收复肃州得手。虽然肃州拦不住布日哈图所部鞑子,但至少仍是一场大胜,也因此坏了徐理斋这好大的算计!”
王庭撰端起微凉的清茗抿了一口,施施然道:“徐理斋算计虽妙,但元辅是何许人也,容得下他在这里卖弄伎俩?我敢说,就算一切如他所算,元辅也能找到办法将之调离。他心心念念的征西经略,到头来还是要和他擦肩而过。”
熊廷弼先是连连点头,最后却诧异道:“调离?元辅不打算严惩吗?”
“依我看不会。”王庭撰轻轻摇头,道:“以我对元辅的了解,他最关心的永远是事情如何办好,而不是其他。徐理斋就算有问题,元辅当前也不会动他的。”
“这是为何?”熊廷弼仍旧不解。
“因为此时此刻元辅最需要的是朝中稳定,所以在征西之战大局底定之前,切莫有人明里暗里拖他的后腿,而这就需要他做出姿态来,即便徐理斋有罪,他也不去追究——至少现在不会。”
熊廷弼恍然大悟,继而叹道:“若说一心为公,元辅实乃当世楷模。”
王庭撰忽然笑起来,道:“如今你我二人也有一心为公的机会了,却不知飞白你是否准备好了?”
这句话熊廷弼却是懂的,当即一挺胸膛,毅然道:“廷弼自当尽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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