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布日哈图“肯定会整点活”,高务实通过这番分析可以肯定,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料事如神,实在想不明白布日哈图为什么第一步会选择继续寇边大明。
在高务实看来,布日哈图此举恐怕是没有分清主次矛盾。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他高某人现在是布日哈图,他觉得自己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在中亚树立霸主地位,紧接着便要通过各种手段将中亚的力量整合起来,最后再考虑是否要回头找大明报仇。
也就是说,回头找大明报仇应该是在很大程度上被当做“最终目标”,而不应该是头号目标,或者说首要目标。
这样考虑是有现实基础的,也是一种被无数次证明非常成功的战略思维。如果要归纳总结,那就是“先弱后强”战略。也就是“先打最弱之保安队,次打较强之中央军,最后打最强之桂军。”
高务实认为,俺答汗当年只派了切尽黄台吉分兵一路西征都能降服瓦剌,而此后瓦剌也并未一统,仍然是诸部混战状态,那么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二三十年,现在的瓦剌也应该不会比当年强到哪去。
察哈尔虽然在实力上略逊于土默特,前几年又被自己击败,连老家都丢了。然而,由于布日哈图当时对大明的用兵早有预料,已然提前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伐元一战虽然让察哈尔伤筋动骨,可毕竟没有打断嵴梁。
由此,也才有察哈尔击败叶尔羌,重新崛起于西域的事。而在他们占据并确实征服了叶尔羌之后,其折损的实力也肯定大有补充。
这个补充程度具体如何不好说,因为高务实不清楚布日哈图是如何平息叶尔羌内部的教派斗争的——事实上叶尔羌衰落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教派斗争,斗争的双方被称为白山派与黑山派。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武侠小说中江湖门派的风格,但它们和武侠毫无关系,而是典型的“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问题。
白山派与黑山派本是同族、同宗、同教,只是由于所属教派的不同、观点的差异,长期处于对立状态。两派由争夺教权开始逐渐转变为政治斗争,长期的对立斗争是导致其和卓后裔不断发动叛乱,造成当地战乱不止、长期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由此导演了许多惨痛的悲剧。
叶尔羌汗国本是由东察合台后裔赛德汗于1514年(正德九年)以叶尔羌(今新疆莎车)为中心建立的一个政权。在叶尔羌汗国内,处于国教地位的某教快速发展,其内部出现了白山派与黑山派两大对立的教派。两派由于政治上的争权夺利而分裂,并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流血斗争。
白山派与黑山派的创立者是来自中亚的纳合西班底耶教团的教主玛合图木·阿杂木和卓的后代。一开始,这两派都只是作为一种ZJ势力产生的。
玛合图木·阿杂木及其和卓家族的兴起,对叶尔羌汗国政治格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随着两派斗争的不断加剧,叶尔羌汗国的政教关系也呈现出新的特点。
起初,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者需要利用ZJ的特殊作用,维护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随着ZJ势力的增强,世俗政权逐渐被ZJ势力左右。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由于ZJ势力极度膨胀,教派和卓势力取代了叶尔羌汗国世俗统治者的地位,建立了一个政J合一的政权。
如果没有高务实的小翅膀扇动,察哈尔不会西迁叶尔羌,那么叶尔羌汗国本来应该能存在166年,到1680年才会被准噶尔征服灭国。
在这段时间里,当地教派力量长期集中在额什丁和卓家族的手中。其家族由于劝导秃黑鲁·帖木儿汗皈依某教有功,一直操纵着汗国内的各种宗教事务,额什丁家族势力当然也就会得到快速发展。
玛合图木阿杂木死后,他的儿子们因争夺教主继承权而分立门户。其中长子依禅卡朗和幼子尹斯哈克的斗争尤为突出,这成为后来白山派与黑山派对立斗争的渊源。
他们进入叶尔羌地区以后,为了广收门徒,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双方矛盾不断深化,逐渐演化成你死我活的流血斗争。
纳合西班底耶教团内部遂分化成两派,一派以尹斯哈克和卓为首,主要把叶尔羌地区作为传教中心,被称之为尹斯哈克耶,即黑山派。
另一派以依禅卡朗的儿子穆罕默德·玉素甫为首,主要把喀什噶尔作为传教中心,被称之为尹萨尼耶,即白山派。
其实,白山派与黑山派在教义教理上并没有太大的分歧,只是在帽子的颜色、仪式和形式上(如黑山派高念齐克尔,白山派则低念)等方面有所区别。两派常为一些没有原则的问题发生纠纷。最后,这种纠纷发展成为争夺统治权的血腥斗争。
白山派与黑山派屡次的斗争,主要表现在政治上。起初,两派斗争的焦点是争夺ZJ的领导权。但自从穆罕默德·玉素甫和卓与阿帕克和卓父子担任白山派的首领之后,两派斗争的性质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从此,两派斗争的实质也就由争夺ZJ的领导权逐渐演变为争夺世俗的统治权。
白山派与黑山派为了争夺继承权斗争的难分难解,无论是谁都难以取得全面的胜利,于是黑山派尹斯哈克和卓决定向外发展。在接到阿不都·克里木汗的邀请后,他便进入了叶尔羌汗国。
在原历史上,公元1592年,也即万历二十年,阿不都·克里木汗去世以后,其弟穆罕默德汗继位。他的上台本来标志着黑山派和卓势力在政治上取得的重大胜利。直至其统治后期,黑山派和卓势力已经严重干预朝政,并可以真正左右朝政的局势了。
然而,察哈尔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历史进程。阿不都·克里木汗尚未去世但已经病体沉重之时,察哈尔人忽然杀到。
说来也是巧了,此时不仅叶尔羌的阿不都·克里木汗病势沉重,察哈尔的“蒙古大汗”图们汗同样病重——他在西逃的过程中其实就已经病了,所以当时才有安排布日哈图辅左布延台吉的举动。
这下子,双方的首领都在病中,那就看手下人谁更得力、谁更团结。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察哈尔优势占尽。从手下人的角度来说,像布日哈图这样的领袖人物都是和高务实斗智斗勇多年,早就锻炼出来了的成熟领袖。
从团结角度来说,叶尔羌内部教派纷争,人心不齐是毫无疑问的,而察哈尔人却是一心求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部族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场仗能不能打赢。
在这种情况下,战事完全一边倒。不知道是不是游牧民族之间战争的特点,偌大一个叶尔羌汗国竟然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察哈尔人彻底击败。
病重垂死的阿不都·克里木汗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我了结,也算没有辱没汗王的身份。后来图们汗得知消息,或许是出于某种同病相怜之情,还帮他举行了一个颇为盛大的葬礼。
不过此时,一个实在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这次葬礼居然成了接下来一场大战的导火索——因为葬礼是按照察哈尔已经施行多年的喇嘛J传统来举行的。
图们汗的一片好意竟然被当地的叶尔羌人认为是对他们的故意羞辱,继而在黑山派的蓄意挑动下爆发了大规模动乱。
这下子图们汗也气得够呛,不久之后一命呜呼。按照他的临终遗言,布延台吉继位,号布延彻辰汗。布日哈图作为“顾命大臣”被正式任命为太师,执掌九斿白纛,行使大权。
布延台吉——呃,以后就叫布延汗吧,他虽然性格有些急躁,很多事情的处理显得过于情绪化,曾经有一段时间对布日哈图的态度也相对存疑,但在一路西进的过程中,尤其是征服叶尔羌的过程中,他们却建立了友谊——这可能也是布日哈图的手段表现之一。
此后,他作为大汗非常配合布日哈图的工作,并且开始展现他个人的一大优点——勇武。
在布日哈图的策划下,布延汗的勇武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制定出了擒贼先擒王的平叛策略,大军每次出动必将黑山派各和卓与叶尔羌本地普通人区分开来,惩戒时也只杀各和卓、各“导师”。
[注:限于篇幅原因,前面没有解释叶尔羌的ZJ导师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这一招很有釜底抽薪的功效,成果卓然,但仅仅如此依旧不够,布日哈图在了解到当地的民情之后,很快联系上了白山派,又将白山派引入叶尔羌,取代黑山派势力,很快平息了动荡。
然而,布日哈图知道这样的做法并不治本——管他白山黑山,其实搞的都是同一套东西。黑山派兴盛时会侵蚀大汗的权威,难道现在换了白山派就不会了?
这是布日哈图不能允许的,所以他在引入白山派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次引入不过是为了先压一压局面,把场子镇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彻底清除教派势力的影响了。
然而与此同时,布日哈图也知道这件事很难办,如果一开始就强力镇压,恐怕再来一次全汗国的大乱根本不在话下,因此这就需要其他手段。
由于叶尔羌的土地、牧场等等各种社会财富在此前都集中在黑山派和卓手上,后来引入白山派之后,这些财富除了少部分被察哈尔人夺来,剩下的大部分又归了白山派。
这就导致一个大麻烦出现了,布日哈图很难代表汗国有效征税——毫无疑问,世界各国在这种问题上都是类似的,教派势力太强的情况下别指望他们交税。
布日哈图是极少数能够认识到蒙古式游牧社会组织形式不够先进的人之一,其中征税就是一大痼疾。
他曾经思考过,高务实的改革为什么能成功?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高务实的财政改革其实是他一切改革的基础。哪怕有些改革推出的时候还没有进行财政改革,但实际上也是等财政改革完成,前面的改革才算彻底牢固。
由此,布日哈图发动了轰轰烈烈的“种棉织布”运动。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除了当地确实适合种棉织布之外,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适合作为棉田的地方在以往并不为叶尔羌人重视,也就是很多都不在教派和卓手里。
通过这项运动,数年之后布日哈图就带领察哈尔人与愿意同察哈尔合作的叶尔羌本地人发家致富,完成了在财力上对教派势力的反超。至此,布日哈图的清理计划进入到新的阶段。
虽然军力优势在手,财力也已经反超,但作为聪明人,布日哈图知道亲自杀人不如借刀杀人。于是便有了争取奥斯曼火枪交易与寇边大明的举动。
之前说过,即便布日哈图尽力争取、竭力购入,察哈尔人也只凑齐一万六千火枪兵,但是他们此番寇边大明,却是号称出兵十万。
这里就是关键了:出兵虽然没有十万,但的确有约莫八万大军,这个“号称”中的水分并不多。然而,在这八万大军之中,察哈尔本部实际出兵只有两万五千左右,剩下的全是叶尔羌的“本地勇士”。
毫无疑问,这些“本地勇士”并非普通人,全都是白山派和卓们与黑山派少数余党们手中掌握的武力,都是教派信念最为坚定的一群人。
布日哈图并非单纯以武力强迫他们出兵,而是利诱为主、威逼为辅,他以“此去掠甘肃诸城,所得不缴”的利益来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
白山派和卓与黑山派余党们此时都很清楚,布延汗他们的实力已经不只是武力强大,连财力也已经彻底胜过自己了,如果不想办法挽回,将来的结局恐怕好不了。
现在出兵寇边大明虽然有危险,但毕竟己方皆为骑兵,甘肃明军却是据守分城、各自为战,那么就算仗打得不顺,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而如果打得好,“所得不缴”可就必然要大赚一笔了,搞不好能挽回危局。
就算布日哈图丢下的这饵子包藏祸心,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咬。也许,只要咬得小心一些,就能让布日哈图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高务实为皇帝把西北关外的局势认认真真分析了一遍,除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这些教派纷争、布日哈图借刀杀人等事之外,大体上算是把地缘格局讲明白了。
见高务实始终还在纠结布日哈图此举“不合常理”、“恐怕别有内情”,朱翊钧却反而显得很澹定,甚至可以说豁达。
朱翊钧哈哈一笑,然后又摇头道:“日新啊日新,你这个人其他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依赖于战前庙算,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在动手之前把一切都先考虑明白,这其实是很难的,而且也未必是必要的。”
高务实稍稍有些意外,看着朱翊钧却不说话,显然是等皇帝自己解释这话的意思。
朱翊钧也不打哑谜,自己把椅子搬得离高务实更近了一点,很没有形象地翘起二郎腿,道:“日新,你知不知道,作为皇帝,我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所思所想和你完全不同。你要不猜猜看,我是怎么想的?”
高务实听得心中一惊,但面子上只有诧异,道:“皇上说笑了,所谓君君臣臣,臣自然只能站在臣的角度和位置来思考,怎么可能知道皇上怎么想?”
“唉……你有时候就是有些无趣。”朱翊钧失望地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道:“其实很简单的,我只要想这么几件事:既然又被人寇边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反击?反击应该打到什么程度?要调集哪些兵力才够用?需要准备多少银子和其他物资?以及,派谁去领兵能够打赢?”
高务实呆了一呆,然后苦笑道:“皇上这些想法还真是……够实用的。”
朱翊钧得意洋洋地朝他拱了拱手:“托你的福,托你的福——这不都是三十年来受你的影响才会如此么?”
高务实挠了挠头,思索着道:“皇上若要这么说……嗯,似乎也没错。”
朱翊钧哈哈大笑,然后道:“那好,那好得很。你且收起你那套恨不得连人家有多少根头发丝都要提前数清楚的心思,咱们就我刚才这几个问题商议一下。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挨了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反击?”
高务实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皱眉道:“皇上且慢,现在谈反击是不是早了点?眼下我们难道不是首先应该讨论如何防卫吗?”
“你少跟外廷某些人一样,以为我对西北防务一点也不了解?”朱翊钧嗤笑道:“甘肃离得太远了,咱们这里刚刚讨论该如何防卫,把命令发到甘肃,那边早就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这些命令还没生效就已经失效啦。”
好家伙,朱翊钧这皇帝现在真是做得越来越熟稔了。高务实轻咳一声,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现在防务问题只能看甘肃当地自己,不管是表现好还是表现差,咱们在京里都帮不上什么大忙。”朱翊钧说到这里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道:“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下一阶段,也就是布置反击!
哼,一群丧家之犬,还敢对朕狺狺狂吠,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朕怎么能算是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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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这章5K,还欠4K。2,回复一下前面的留言:其实看完这一章再看前一章就知道,这两章其实就是补述“察哈尔西域征服记”,因为如果不补述这一段,那么布日哈图的动作就莫名其妙,大明今后的动作也宛如NPC自动反应。
没有前因,后果就成了神经病。这很不符合我写书的基本观念:每一个重要人物的举动必须有原因、有目的,而每一个势力则更是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