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要给德川家康泼一盆冷水,那么此前的战术布局就需要有所调整。当然,由于丰臣秀吉死去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朝鲜日军这边来,这些布局本来也极可能会失效——毕竟后方出了这么大的事,高务实原先对日军行止的判断肯定就不准确了。
之前高务实的安排大致是这样:首先是麻贵所部,也就是蔚山方向。高务实要求麻贵就地于蔚山整军,预备再战,但暂时不必急于发动新一轮攻势,而是先等待后勤物资补充,以及其余方向的针对性安排到位。
然后是金海前线,也就是刘綎所部。刘綎所部在之前蔚山之战期间已经推进至梁山城下,此地位于金海与蔚山之间,显然也与蔚山一样早已修好了倭城。
不过梁山本来的城池在山下的平原地带,倭城由于主要考虑防御明军占据绝对优势的火炮,因此修到了原城区东面的山上。这就使得刘綎在对梁山本城的进攻颇为顺利,但接下来也面临和麻贵差不多的烦恼,即攻陷倭城很不好办。
按照刘綎给高务实的汇报,他认为这梁山倭城虽然易守难攻,但相对来说比起海龙囤还是好打一些,如果给他几万大军轮番进攻、虚虚实实之后忽然派出精锐偷袭破门,那还是很有机会成功的。唯一的问题在于,刘綎认为这样打下来估计明军要损失不下五千人。
虽说限于天气、地理和日军着实非常善于筑造山城等原因,明军在这种时候强攻日军的山城确实是十成力气用不出三成来,但高务实对于损失五千人强攻梁山的想法还是很难支持。
尤其是,早前明军的计划是先打蔚山,等蔚山打完再让麻贵、刘綎合攻梁山,因此高务实就让刘綎别急。
但眼下蔚山一时半会儿拿不下,特别是小早川秀秋还带去了一支精锐助阵,这就让高务实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他命令刘綎提高对梁山的进攻烈度,但前提是声势要大、损失要小。刘綎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就明白了高务实的用意:这是要迫使小早川秀秋不得滞留蔚山,得将他吸引到梁山来。
不过,刘綎不是很肯定高务实有没有想在蔚山和梁山之间打小早川秀秋一个伏击。
实际上,高务实的确有这个打算,他给李如梅部单独下达的命令就是针对。
从岛山之战李如梅部无所事事可以发现,李如梅部在蔚山之战接下去的战斗中也很难有用武之地,毕竟他所部以骑兵为主,攻城这种活的确也轮不到他来。
高务实不打算闲置这么强大的一股骑兵力量,便有了将小早川秀秋部吸引出城,打他一个野战歼灭战的想法。如果能成,这甚至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各个击破”,可以达到“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效果。
当时甲斐姬也提出了一些建议,还包括撤销釜山港外封锁,在釜山与蔚山海路之间准备打伏击的设想。这些设想原本都很好,但现在估计都很难顺利执行了。
道理明摆着,丰臣秀吉死了,德川家康和石田三成极其难得地达成了统一意见,都认为当前首要大事就是从朝鲜撤军。
既然都要撤军了,那小早川秀秋所部就不可能会被吸引出来,而釜山港内的日本水军即便发现明军舰队撤销了封锁,也没有必要再去蔚山运送补给。于是,海陆两个引蛇出洞的计划都不太可能有实行条件。
不过,高务实回头一想,又发现事情的发展或许仍有顺势而为的机会,而这机会仍分陆海两个部分。
先说海上:日本是个岛国,它既然要从朝鲜撤军,无论如何都必须得走海路。可是当前釜山及其附近的日本水军虽然仍有一定规模,但肯定没有达到能将十几万日军运回本土的水平,更别说明军平倭舰队虽然撤除封锁,却并不代表不参与后续战斗。
这就意味着日本水军还必须至少在纸面上具备与其一战的能力,以免运输不成反而一并喂了王八。于是,日本本土必然需要再派遣水军前来,与釜山水军通力合作,勉力完成接回大军的任务。
可是,在没有气象卫星和无线电通讯的时代,日本水军釜山方面和本土方面基本上不可能达成战术协同——也就是一边动了而另一边未必能动。
这就给了明军平倭舰队对日本水军各个击破的机会。日本水军的本土船队要支援釜山,出发点不是名护屋就是博多町,总之是从九州岛北部出发,基本上是一路北航。
这两地与釜山之间的距离其实也并不远,都在四百里出头(注:之前说过本书不用“海里”这个一般读者比较不熟悉的单位),也就是两百公里多一点。而此时明军可以倚仗航速和数量优势在相关海道派出侦察船来进行预防,并且通过海上的飞鸽传书通知舰队驻泊地。
这样一来,只要驻泊地的舰队主力能够提早出发,无论是拦截也好,设伏也罢,都有很大概率能完成各个击破的作战目的。
当然,这里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优势就是飞鸽传书。目前就高务实所知,日军之中是没有使用这一手段的,或者说至少没有把飞鸽传书作为常备手段来用的记录。
以往个别日本水军(海盗)曾经有使用这种手段,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几乎都是曾经和大明海盗有密切关系的那种,而现在统一于丰臣旗帜下的日本水军,反而不再使用这种通讯方式。至于是出于财力考虑还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规模使用信鸽的成本并不低,能适应在海上活动中使用的信鸽则更难培养。)
海上如此,那么陆上呢?日本五大老、五奉行联合要求撤军的消息一传到朝鲜,在朝日军就会从秀吉生前要求死守釜山甚至夺回朝南的命令中解放出来,其作战思路肯定大变样。
如果说一开始小早川秀秋这批援军的基本任务是守住蔚山,进阶任务是找机会反击明军、打乱明军围攻釜山的部署,那么现在一旦撤军令下达,他们的目标就会变成“尽量争取让各军完整地撤回日本”。
但这里有个大问题:谁先撤,谁殿后?要知道,这恐怕不仅仅是个军事问题。
此时的日本军队可并不是一支通常意义上的国家军队,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支封建领主联盟式的军队,这支军队理论上的核心应该是丰臣秀吉的嫡系,然后按照与秀吉的亲疏关系、官位高低、兵力多寡来划分重要性。
或许可以理解为一支洋葱式的军队,越是和秀吉关系越密切,就越是处于洋葱的核心,然后一层一层往外,最外面的一层就是和秀吉关系最不密切、实力也最弱的部分。
那么正常而言,最先获得撤退权力的就应该是丰臣嫡系,接着是秀吉的亲信大名,然后是从属大名,最后是从属大名中那些和秀吉关系一般且实力较弱的小大名。
不过由于实际战况并不一定适合完全按照这种顺序来操作,所以日军内部大概率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扯皮,另外可能还要考虑各个大名对将来日本局势的判定甚至大名们本人的性格……总之就会复杂化。
比方说加藤清正,他是丰臣秀吉的嫡系,按理应该属于比较早就能撤退的,但现在他又已经是独立大名,有自己的封地在九州岛中部,并且他作为强硬派,一直表现得作战非常积极,往往也愿意帮人殿后,所以就很估算他会早撤还是晚撤。
由此,高务实就必须使用排除法,先确定一些概率较高可能先撤的日军军团,然后再估算他们该如何调动兵力,在什么时间撤离,以此来制定相应的拦截或伏击计划。
这是一项难度很高的事,因为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高务实想来想去都觉得很难细致到位的做到“打击想打击的,放过想放过的”。后来认真回忆了一下原历史上的日本撤军才恍然大悟——嗨,哪有那么复杂!
此时的日军根本不可能有完全理性的撤军计划!原历史上日军的撤军就只能说勉强还维持着最后一点点理性,而绝大部分实际上就是按照一个原则来的:谁家有船就谁家先撤,谁家船多就能撤得越快。
至于最后船少的一些大名,那不好意思,等别家撤完了之后,还有余力的话就再来撤你家的兵。
这里头只有一个比较例外的情况,那就是岛津义弘的第五军团。当时岛津义弘的撤退本来比较顺利,结果他撤到海边之后,忽然接到小西行长的求援——小西行长被围。
岛津义弘这人也不知道是讲义气还是担心回国之后被追究责任,非常果断地回去拼命把小西行长给救了出来,甚至就是因为这一战打出了“鬼石曼子”、“鬼岛津”的名头。
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军团和第五军团因为这一耽误,拖延了登船时间,于是船队出海就碰上明、朝水军联合来袭,爆发了大名鼎鼎的露梁海战。
此战一些具体战果存疑(本书前文已有述),但大的战绩是比较明确的,那就是日军总体损失巨大,损失包括五百艘左右的战船和一万余人的军队,最后逃掉的战船只有一百余艘。因此明、朝联军宣布大胜,史称露梁海大捷。
想明白这一点后,高务实也懒得如过去一样做极其细致的战前计划了,干脆就让海贸同盟的随征舰队方面制作了一批日军家纹图谱,其中按照重要程度划分级别,告诉各路明军主要打谁、主要放谁。
如今日本各军团虽然看起来是“国家编制”的模样,其实远远谈不上。他们出征虽然也打“第X军团”的旗帜,但除了这面旗帜之外,各家都会打出自家的各种旗帜,这旗帜上使用着不同的纹章,而士兵尤其是武士阶层则会在盔甲上也印上纹章,有些和家纹一样,有些不一样。
总之,一般有三样东西来区分,包括家纹、军旗、马印。
家纹是日本武士家族的徽章。几乎每个日本武士家族都有自己的家纹,战场上也通过将领和士兵身上的家纹区分敌我。另外,由于血缘和实力地位等因素,很多家族往往拥有好几个家纹,比如织田信长。
很显然,此次高务实主要要打的家纹排在最前的就是“太阁桐纹”和“五七桐纹”。这俩其实都是丰臣家的家纹,最开始丰臣秀吉用的是五七桐纹,后来尤嫌不足以表达尊贵,才搞出个太阁纹。
这样一来,就是太阁纹为丰臣秀吉本人的嫡系所用,五七桐纹则是其他以丰臣为苗字的家族所用,比如丰臣秀长、丰臣秀保父子或者前关白丰臣秀次,就可以用五七桐纹。
军旗是人类古代战争中最常见的标志物和信息传递渠道,日本也不例外。在日本战国时期,某些有个性的战国大名往往会在自己的军旗上写点特别的文字或图桉,以此向其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思想理念。
比如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军旗就表明了武田信玄的军事理念,上杉谦信的“毘字旗”则在宣扬他是佛教神明“毗沙门天”转世,而织田信长的“永乐通宝”军旗则表明他“金钱万能”的理念,也最为后世中国人所好奇乃至津津乐道。
如果说家纹和军旗在其他国家也不罕见的话,“马印”恐怕就是日本独有的了。马印也被称为马标、马验,是专门在战场上表明武将位置的标志物。一般只有统兵在千人以上的武士才有使用马印的资格。
有些日本战国武将的马印往往就是军旗,比如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旗也是他的马印。但有些日本战国武将的马印则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丰臣秀吉的“千成瓢箪”和德川家康的“金扇”。
除了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之外,织田信长的马印是“金伞”,尹达正宗的马印是“黑之二段鸟毛笠”,前田利家的马印则是一个金色的“又”字。这些稀奇古怪的马印也成为日本战国时代特别的一道风景线。
当然高务实现在不是要让明军欣赏这种风景线,他只是让明军上下了解到自己面对的日军究竟是哪一家的兵,避免打了他本来打算放走的。
制作这些册子对于在日本市场深耕多年的海贸同盟而言并不复杂,甚至原本就有一些,现在只是拿来汇编一下就好。也不需要大规模印发,只需要发给把总乃至更高级别的将校即可。
于是金海经略行辕很快再次发出命令,对此前的军令进行了一系列调整。这其中最大的调整就是把此前的各种主动行为暂且按住,一切后续的攻势都改换了思路,即等日军先做出调动,明军方面再进行相应的行动。
简而言之,高务实这次给明军各部大肆放权,让他们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力求在高务实圈定的各路日军中造成最大的伤害。
至于最优先打谁……当然是丰臣家的嫡系,之后就是丰臣亲信——多半是历史上加入东军的一些武将派,以及某些早已被高务实列为重点打击对象的西国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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