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实在不可言说,哪怕是高务实,也不敢暗示朱翊钧或者拐弯抹角地询问什么。
毕竟谁也不敢去问皇帝,说您是不是那方面技术不到位。
这不是找死?
见高务实深锁眉头好半晌却依旧没有开口,反而脸色越来越慎重,朱翊钧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站在高务实的立场确实没法接。
总不能指望一名文官大臣来教皇帝怎么哄皇后开心吧?这事从来只有宦官会做。
“呃……求真。”朱翊钧赶紧岔开话题:“各镇总兵的自陈现在应该已经到兵部了吧?”
高务实也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到了。”
朱翊钧没话找话地问道:“都有哪些人,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
高务实心道:这事不归我管啊。
兵部现在是四侍郎制,戎政侍郎地位倒是不低,但各地总兵、副总兵等每年的按例自陈却并非高务实这个戎政侍郎管理,而是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审阅,朱翊钧这一问按理说是问错了对象。
不过幸好,这事在兵部是开过会的,高务实倒也不是不知道,因此便答道:“迄今为止,计有辽东总兵李成梁,蓟镇总兵杨四畏,昌镇总兵张臣,保定总兵董一元,宣府总兵王国勋,大同总兵麻贵,山西总兵李如松,延绥总兵贾国忠,宁夏总兵张维忠,固原总兵李真,甘肃总兵刘承嗣,四川总兵李应祥,浙江总兵王化熙,福建总兵于嵩,广东总兵刘凤翔,广西总兵呼良朋,贵州总兵张澡及副总兵张玠等,各遵例自陈不职。”
“兵部有何见解?”朱翊钧问道。
高务实道:“此事大司马已召集几位同僚商议,大抵只有宣府总兵王国勋年老当退,另外有几位副总兵该当轮调。”
朱翊钧便问道:“宣府乃京师门户之一,王国勋既退,谁可继任?”
高务实道:“麻承恩可以继任。”
朱翊钧一愣,问道:“麻承恩不是在开原吗?前几天刚刚让他去巡视辽北,若现在把他调回宣府,开原参将换谁?”
高务实答道:“换麻承勋,他二人是堂兄弟,所统主力都是麻家达兵,麻承恩既然镇得住开原,麻承勋也不会差。甚至据臣所知,他二人手中的达兵人数相差仿佛,调任之时没准只需要换将而无须换兵,还能省些开拔银子。”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麻承勋前次漠南之战也是有功的对吗?”
“是。”高务实点头应道。
“那好,就这么办。”朱翊钧颔首道:“麻家久镇宣大,麻承恩去了宣府,将来我大明去攻图们之时,也免得侧翼不稳。”
“皇上圣明。”高务实说到此处,稍稍一顿,道:“对了皇上,有件事须得注意。”
“什么事?”
“青海土默特首领著力兔、火落赤二酋,因嫉妒顺义王把汉那吉得我大明厚赏,如今已不再听从土默特本部号令。顺义王把汉那吉欲出兵征伐,但恰巧河套鄂尔多斯万户切尽黄台吉忽患急症,鄂尔多斯部内暗流涌动,顺义王恐大军西征之后河套有变,因此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同时行文兵部,提醒朝廷留意。”
朱翊钧皱眉道:“竟然出了这种事?这其中可有什么内幕吗?”
他当然知道高务实的京华在蒙古渗入多深,因此直接了当问起了内情。
高务实也不藏着掖着,答道:“事情基本属实。著力兔、火落赤二酋原是兄弟,此二人当年是被俺答赶去青海的,对土默特本部并无多少忠诚。当日顺义王势大,加上鄂尔多斯的切尽黄台吉力主奉把汉那吉为彻辰汗,因此他二人只好暂时表示臣服。
今年秋天之时,切尽黄台吉染疾,不到两月便已形销骨立,难以掌控局面,著力兔、火落赤二酋便隐隐有些不听丰州滩的王令。而此时,据说有图们的使者绕道漠北而至青海,不知许以著力兔、火落赤二酋什么好处,总之此后二酋便不再听命丰州滩,开始完全自行其是起来。”
朱翊钧顿时皱起眉头:“这里头还有图们的黑手?看来辛爱的那个儿子还真有些能耐,有点谋主的模样。”
高务实正色道:“布日哈图虽是臣手下败将,但此人的确有些本事,不能等闲视之。以臣之见,他既然出手,便不会仅仅只布这一局。”
朱翊钧果然重视起来,沉吟道:“你以为他还会做什么?”
高务实道:“具体会做什么,臣还没来得及细思,不过臣以为他之所为总逃不了两大主旨:一是尽量孤立土默特,二是尽量争取拖延我大明的战争准备。”
朱翊钧不大的双眼中精芒一闪,冷然道:“朕亦以为然也。”
他稍稍一顿,又问:“察哈尔部在辽南之战失败后损失不小,现在恢复得如何,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
“略有一些。”高务实皱眉道:“图们对布日哈图依旧十分信任,而从目前能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布日哈图至少给图们献上了两策,用以加快察哈尔部的恢复。”
“哪两策?”朱翊钧立刻问道。
“一是发展农业。现在察哈尔部也与土默特一样,在一些可供种植之地开辟农田,种植粮食,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棉花种子,开始种植棉田,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弄到织布机。”
朱翊钧微微蹙眉,沉吟着问道:“可知道他们开辟了多少农田?”
高务实摇头:“京华的马队也去不了察哈尔境内多远,具体情况暂时不知。”
朱翊钧想了想,又道:“我看他们应该搞到了织布机——否则的话,他们种棉花有什么用?总不能光弹几床棉被吧?”
关于棉花,后世似乎不少人都有误解,以为中国古代没有棉花,这其实是不对的。
中国在秦汉及之前就已经有棉花种植的记录,种植区域主要分布在南方的海南岛、两广、云南、福建、四川等地;北方也有,但是大抵在西域(新疆)、河西走廊等地区。只不过在当时,棉的种植面积很小,也很少用来做成衣服穿着。
到了宋朝,棉花开始传入中原地区,但此时的棉花,主要作为花卉观赏,并没有人想起来把棉花织成布,做成衣服。也是从宋朝开始,正式出现了“棉”字,之前都是“绵”。
到了宋末元初,种植棉花的南方地区出现了一位伟大的人物,她就是“布业始祖”黄道婆。黄道婆改进了棉花织布的整套设备,并将织布技术推广到了大江南北,人们开始穿棉布衣衫。元朝军队也开始装备用棉花填充的棉甲。
大明建国之后,太祖朱元璋用强制的方法推广棉花种植,才让棉布、棉衣开始普及起来。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有载,“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此时的棉花已经在明朝非常普及了。如万历年间的江南地区就是两大纺织业中心:丝绸和棉布。
不过江南的棉花并不算高产,因此大明的棉花主要产地其实反而在北方。
比如明代的山东,无论是丝绵还是棉花,都属重要产区。《农政全书》卷35《木棉》中就有记载,说“齐鲁人种棉者”,“亩収二、三百斤以为常”,属棉花亩产量高的地区。
当然,这个产量和现代产量没法比,但在古代没有化肥农药的情况下,这个产量还是很高的。
不止山东,河南、山西和陕西三省都有棉花生产。高务实的家乡河南,植棉业也相当兴盛。《太祖实录》中有载,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辛未载,“彰德、卫辉、广平、大名、东昌、开封、怀庆七府”,“今年所收”的“绵花千一百八十万三千馀斤”——那还是在明初,七府之地就有一千多万斤的棉花产量了。
除了产量高,种棉花的收入也很高,如山东六府皆种棉花,史载“五谷之利,不及其半”。因此,很多地方就放弃种粮,特别是南方棉纺织业发达的地区,连高产的水稻都不种了,十分之八九用来种棉花或者养蚕,原因就是种棉花或者养蚕的收入更高,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富庶之地反而需要湖广供粮的原因。
面对朱翊钧的问题,高务实摇头道:“臣倒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他们就只弹棉被?”朱翊钧诧异道:“这是为何?这样的话,他们还是需要想方设法搞到我大明的布帛才有用啊。”
高务实道:“辽南之战那年的冬天,察哈尔恐怕是冻死了不少人,对于他们来说,穿得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要解决的是冻死人的问题。棉布的外流其实大明是禁不住的,察哈尔只要愿意多花些本钱,总能搞到,而有了棉布,那些棉花用棉布包裹一下,无论是做棉被还是棉衣,其实都是可以的。至于做出来的衣服是不是难看,这显然不是他们现在会在乎的事。”
朱翊钧眉头大皱:“为何棉布外流禁止不住?现在还有人敢和察哈尔私市?”
有没有人还敢和察哈尔私市高务实也不知道,甚至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其实并不反对和察哈尔互市,毕竟他一贯能利用这种互市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他也知道大明对察哈尔的态度和对土默特完全不同,所以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去劝朱翊钧什么,只是说道:“察哈尔未必需要直接和我大明互市或者私市才能得到布帛,他们大可以去和女真各部做买卖,甚至可以和部分土默特人做买卖——彻辰汗麾下也未必没有人敢对大汗阳奉阴违,这和大明也有罪犯一个道理。”
朱翊钧听了这话,就有些恼火,恨恨地道:“真恨不得把他们的市赏都停了才好。”
市赏,是大明这边的说法,大意就是和你们互市乃是我大明的恩赏。
当然朱翊钧这只是句气话,他当然知道把互市全停掉会导致什么后果——当年俺答汗时期的土默特之所以跟大明打生打死几十年,不就是要求个互市吗?眼下土默特如此老老实实,总不可能只是高务实的面子,大明给了他们稳定的互市,这才是最基础、最根本的。
高务实果然摇头:“互市断然不能停了,不仅不能停,在拿下察哈尔之前甚至还要酌情增加一些总量,用以稳定诸边。”
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道:“除了转而重农,察哈尔还有什么举动?”
高务实道:“另一项其实刚才已经说到了,就是重商。”
朱翊钧略微有些诧异:“重商?”
对于他这个大明皇帝而言,重农听得多了,但重商好像还是头一回。
高务实点头道:“不错,重商。按照臣手头得知的消息来看,布日哈图应该大大加强了和女真人的贸易往来。”
“什么样的消息?”
“女真各部这一年多来,所食用的牛羊肉远比过去要多,而且各部所保存的马匹也比过去增加了一些。臣以为,这一定是从察哈尔流向女真的物资。换句话说,女真人把其他货物卖给了蒙古人,交换到了这些牛羊马匹。”
朱翊钧皱眉道:“女真人能卖给蒙古人什么东西?人参、鹿茸和各种毛皮吗?可蒙古人对这些东西也没多少需求吧?”
高务实果断摇头,道:“女真人当然不是卖这些给蒙古人,他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拿来和大明交换,然后换了大明的货物再去和蒙古人交换,两头吃,两头赚。”
朱翊钧一听,顿时瞪大眼睛:“那咱么岂不是吃亏了?”
啊这……你才反应过来?女真各部现在摆明了就是仗着“中立国”身份两头赚啊,就和珍珠港之前的米帝没差。
“正是如此,咱们和残元决一胜负之前,女真各部就始终有这样的机会。”
朱翊钧听得心头冒火,在大树下转了几步,恨恨道:“好,好,好,就先让他们再赚三年,等到三年后我大明彻底覆灭残元,这笔账朕迟早要和他们再好好算一算!”
高务实脸上的肌肉稍稍一抽,暗道:史书上说你是个财迷皇帝,想不到你还真是啊……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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