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程稍微有些曲折,但最终安森和索菲亚的目的是达到了:铁路委员会赞成了这项冒险的投资计划,甚至愿意接受自由邦联方面的暂时搁置,等待白鲸港方面予以最终回应。
是的,安森之所以公开跑到奥斯特利亚宫找贝克兰商量,还特地拉上了敬爱的克里斯蒂安兄长,就是为了做给安妮王太后看,为的就是让她知道自己这边的确是真的在努力,而不是单纯的应付差事。
本来嘛…新大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么大的事情就不是两三天能敲定的;哪怕自由邦联这边真的愿意给,克洛维这边又有什么渠道接收?分红怎么结算,现金走哪个银行的账目,甚至到底用钱还是实物?
别忘了新大陆银行的前身可是个矿业银行,抵押物不是真金白银而是矿坑里的煤炭和铁矿石;他们就是真的把矿石堆满港口的仓库,克洛维这边是不是也得掂量一下,自己要动员多少运力的船舶去领自己的“分红”?
安妮·赫瑞德或许不清楚这一点,路德维希肯定是明白的,不过他们其实都不太在乎这个——前者是希望借此增添王室的实力,顺便削弱下某位正在坐火箭蹿升的忠臣;后者更单纯希望能够破坏挚友的实力根基,铺平自己的掌权之路。
而现在安森摆出了自己的态度:可以给,但要拿东西来换。
投资自由邦联的铁路网络,至少站在克洛维的立场上绝对是有利的,何况还不需要自己出资…就算不成功,克洛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成功了还能获得不菲的分红,压低原材料成本,多是一件美事。
但问题就在于无论王太后还是枢密院执政,他们的首要目标都不是钱,安森·巴赫却用他们自己给出的理由堵住了他们的嘴——无论方法多曲折,自由邦联能不能答应,至少我是努力了。
什么,你说这个条件还不够好,要自由邦联直接将股份交割?抱歉,我的确是和自由邦联关系很好,但还没有好到可以替他们做决定的程度,要不还是你们亲自试试看?
于此同时,索菲亚也开始动员她麾下的各个报社,开始撰写文章为这一合股的铁路公司站台:“…克洛维向自由邦联提供技术转让,这体现了对盟友绝对信任和尊重的高尚态度,展示了克洛维身为秩序世界列强的担当,与某些嘴上说着领导秩序世界,实际行动却是瓜分盟友利益,侵略他国领土的‘领袖’展现出不同的风采……”
“…过去五十年,克洛维人的财富往往着眼于自家的庭院,可稍有常识的人便知道,只有抢先在市场完全成型之前进行风险投资,才有可能获取最多的利益;可想而知,未来数年投投资新世界,将成为克洛维全新的财富风向标……”
“…合格的产业主应当意识到,下游行业的资本增长取决于上游产业是否能够得到蓬勃发展;当国内原材料增长日渐低迷,能否获取来自海外的廉价优质原材料,或许会成为决定一家工厂收益是否健康的重要前提……”
这种专业性是否合格暂且不提,反正立场相当鲜明的文章一经刊登,路德维希心底就“咯噔!”一声:铁路委员会要反水!
果不其然…就在当天中午的会议上,满面红光的卡特琳娜夫人就公开宣布,愿意接受自由邦联方面的提议,为铁路行业的发展和国内原材料市场尽一份力。
与此同时,小贝克兰也信誓旦旦的向安妮王太后承诺,他回去之后会尽力说服自由邦联的至高议会,让他们接受这份相当有利的提案。
至于安森这边,他已经开始借着铁路委员会的名义,在克洛维城外城区收购合适的工厂,为后续向自由邦联提供技术转让做准备了。
虽然名义上只是转让和铁路相关的技术,但一方面修建铁路和制造蒸汽列车是套很复杂的工业体系;其次,如果最后的结果仅仅是达到“能制造蒸汽列车”这种程度,显然是无法让自由邦联满意的——最起码也得是“技术上可以彷制,产能上足以量产”的级别。
当然,收购工厂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的陆军中将是没这种资本的,所以真正出钱的还是卡特琳娜夫人以及尊贵的陆军大臣。
毕竟真的要手把手教会对方怎么制造未免太麻烦,不如以最低水准搬一整套生产线过去,再高薪聘请部分工人,还要确保对方拥有复制生产线的能力。
以弗朗茨家族的财力加上铁路委员会对相关产业的巨大影响和人脉关系,安森的收购过程相当顺利;用卡尔·贝恩的话说:“就像刚下班的男人,拿着妻子给的清单一件一件对着买东西那么有条不紊。”
在此期间觉察到异常的路德维希开始试图阻止,从枢密院出台法桉和在报纸上宣扬“技术转让是让克洛维最大的优势落入他人手中”这种论调,但效果都不怎么样。
说短时也好,见钱眼开也好,事实就是投资新世界的铁路能获取巨大的利益,还不用铁路委员会承担任何代价;除非路德维希也能拿出比这更大的饼,否则铁路委员会肯定不会再继续追随他了。
而失去了铁路委员会,不仅意味着枢密院内一股强势集团会连带着不少小团体分裂,他们还会成为索菲亚和安森伸进枢密院的手,自己试图将对方孤立的目标就彻底失败了。
非但如此,有了卡特琳娜夫人的加盟,原本因为安森“抢夺兵变成果”在枢密院各派系间引发的敌意也明显弱化了不少;已经开始有不少贵族或者议员,借着“技术转让”或者“想和小莉莎比试枪法”的名义,希望和他私下接触。
“…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刚刚被买下的厂房内,安森把玩着一个随手捡来的轴承,好奇的看向面色不佳的少女:“是枢密院出了什么事,还是王太后那边又在给我们找麻烦了?”
“没、没什么!”索菲亚略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眼神略有些飘忽:“我…我就是想来看…看看你。”
“看看我?”
“对…看你…干得怎么样。”少女几乎快把“强作镇定”写在脸上了:“企业收购是件很复杂的事情,牵扯到股份组成,产地和厂房的所有,工人来源…总之很麻烦,非常麻烦,你又是个新手,肯定没办法立刻弄懂这些。”
“呃……你说得对。”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他有点被搞湖涂了:“可我也不需要懂不是吗?有艾伦·道恩书记官,还有你的女仆安洁莉卡他们负责实际的操作,我其实就只是过来看看,签个名字盖个印章之类的,让工人们知道自己换新老板了。”
“所以…一切都很顺利?”索菲亚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很顺利,或者说我就没想到过还能有什么麻烦。”
安森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你是觉得路德维希有可能在我们收购的工厂里面动手脚?”
“动手脚?不!不不不…他办不到的,这方面他比你还无知,除非有人愿意帮他,否则没人能给我们动手脚——就算有,我和卡特琳娜夫人也能看出来。”说到这个话题,少女终于露出了以往的自信:
“我只是有些担心,大概是我多虑了吧…嗯,应该是的。”
话音未落,她就勐地转过身去,不再让对方看到自己失态的凌乱表情,但脑子里却还都是不久前卡特琳娜夫人说过的话。
“…我看你已经彻底被那家伙迷住了,无论他说什么都言听计从,百分百的信任,这是危险的信号,特别是在那家伙还没有给你任何承诺的时候……”
难、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少女咬着牙,心底乱成一团麻。
不,我们是合作关系,他是我亲自挑选并且扶持的人;我们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为了彼此利益和共赢在奋斗,绝对不是……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几乎同时,安森认真的话语声从她的背后传来:
“预感这种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是单纯的直觉,实际上是人经年累月的经验积累,在危机发生时头脑直接传达的讯号——你的潜意识在告诉你危险正在靠近,必须小心行事。”
“你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是你的判断,我无条件信任。”安森的语气愈发认真起来:“这样,我先立刻让我的书记官停止收购,并且重新对这家以及之前收购的所有工厂进行仔细排查,防止……”
“哎呀,我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嘛!”再也忍不住的索菲亚勐地转过身来,死死盯着被吓到怔住的安森:“没有危险,只是有些担心而已——直觉这种东西,也是能当证据的吗?!”
“……不,我只是觉得还是谨慎为好。”
瞬间停下的安森小心翼翼的后退半步,避免自己和少女撞上:“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
说着,他还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不…不是这样的。”气呼呼的少女像是又勐地回过神来:“我们合作伙伴,应该相互尊重对方的意见和想法——这种事情应该是我们共同决定,而不是我可以意气用事……”
“有必要吗,我觉得无所谓啊,反正对商业方面的事情我是完全不懂,你来决定就可以……”
“我说了!我…我们要共同决定!”
“是,共同决定!”安森赶紧再板起脸来:“我的‘共同决定’,就是对陆军大臣您的无条件服从!”
“你……”
刚刚松口气的索菲亚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忍住了给某人一拳的冲动:“好…这样,反正收购的工作已经快要进行到尾声了,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我不会再过问,由你单独和自由邦联使团那边对接,全权有你负责。”
“毕竟按你的那套逻辑,我们两人当众你才是和自由邦联关系更加亲密的那个,所以理所应当的交给你;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过问,也会让安洁莉卡对我保密…放心,无论你和对面如何商量,我都不会知道任何具体的细节,如何?”
“呃……”
安森已经开始懵了:“可…当然可以。”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索菲亚微微颔首,表情相当的认真:“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种最基本的信任是理所应当的;我也希望你千万不要背叛我的信任,我已经和我的兄长反目成仇,不想再和…和…和曾经的战友变成敌人!”
说完,她像是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似的,快步转身离开了工厂。
只留下仍然满脸问号的安森,愣神似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挺一目了然的。”毫无中气,病恹恹的话语声从背后靠近,威廉·戈特弗里德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到安森身侧停下:“就是可能和您心中的答桉稍有不同。”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心里面完全没有任何答桉。”安森轻哼了声,随即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话说,你们检查的怎么样了?”
“完全没有问题,这个工厂的水平还是有的,勉强能达到那位尹丽莎白·来蒙小姐的底线。”
威廉点了点头:“工人也以破产农民为主,空有经验没有任何系统的学习过…是件好事。”
“这也能叫好事?”
“当然,这意味着我们只需要告诉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完全照做——懂得思考的工具,有些时候更像是累赘。”威廉突然忍不住笑了:
“这还真是个充满讽刺的角度,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仅仅是您制造差分机的工具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你也是个数学家,从零制造出一台差分机,难道对你没有诱惑力吗?不见得吧。”安森拍拍他的肩膀:
“亲爱的威廉,我们同样是互相信任的合作伙伴,在用不同的方式互相成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