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密集,而且还不间断的炮击…克洛维南部军团,还真是奢侈啊。”
禁卫军团阵地上,眺望着战场中线不断炸开的一片又一片预示着死亡的火花,路易·贝尔纳不禁感慨道。
沉闷轰鸣的炮声不断在鹰角城上空炸响,就连他脚下的砂砾也在随之颤抖,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动;滚滚黑烟遮蔽了整个战场,让临近傍晚的大地提前拉开了夜幕。
缓缓推进的禁卫军团兵线,就在这近乎不间断的炮击中苦苦挣扎;鹰角城与周围炮垒阵地共同组成的交叉火力近乎完美覆盖了整个战场;要塞内的四门大口径臼炮更是一刻不停,无死角的投放榴霰弹,每一次灰色的“烟雾”在空中炸开,就意味着至少十几乃至几十个士兵的伤亡。
尽管造成的实际损失并不大,但这么凶猛的炮火却严重打断了路易·贝尔纳的进攻节奏;原本预计最晚在十分前投入战斗的第三纵队,却被炮火破坏了阵型,到现在才刚刚展开横队。
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按照预定的计划,迅速击溃南部军团的第一道防线了。
死死攥着右手的刀柄,路易·贝尔纳在拼命克制内心焦躁的同时,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据他所知,这支南部军团应该是克洛维新成立的军团,核心主力应该就是自己在雷鸣堡遇见过的雷鸣堡第一征召军;这足以证明与帝国在西线对峙的克洛维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到了不征发大量征召部队,就无法组织一场战争的地步了。
所以…他们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炮弹的?
以步兵为主的克洛维军队,即便是主力常备军也通常遵循着每千人一门火炮的标准,即便是满编的四万人军团也最多五个炮兵连,四十到五十门火炮而已。
但眼前的南部军团…光是他已经看到的火炮数量都绝对不止四十门了!
这还不是唯一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据他掌握的情报,南部军团的兵力应该不小于三万,可到目前为止路易所看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万上下而已。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一开始极其谨慎,不断试探却始终不愿发起总攻的原因之一;面对一个满编军团驻扎的坚固要塞,同样只有一支军团的路易就算再怎么渴望决战,也不敢拿四万名伊瑟尔精灵的生命冒险。
考虑到鹰角城周边复杂的地形,路易一直认为这恐怕是路德维希或者安森设下的圈套,诱导自己围攻要塞,待到彻底放松警惕时,藏在南北两侧的伏兵再趁机背袭。
但从侦察兵送回来的情报看,恐怕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鹰角城以北根本没有大规模军团存在的痕迹,只有克洛维人的补给线。
而鹰角城以南的隘口仍牢牢掌握在图恩军队的手中…如果真有这么一支军队,难道他们还能视而不见?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因此诚然这个时间点发动进攻很仓促,临近傍晚,自己只有短短不到三小时的窗口,天色一黑就必须结束进攻——但路易决定赌一把。
如果南部军团真的藏有伏兵,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他们没理由不会出动,而如果没有……
鹰角城,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望着被炮火和硝烟覆盖的鹰角城防御阵地,路易将手中的军刀缓缓举起;得到命令的掌旗官立刻在阵地上竖起一面无比显眼的红色旗帜。
伴随着激昂的军号声,藏在禁卫军团左翼某座山坡后的一支纵队立刻开始整队;刹那间,山丘顶端出现了数以千计披着金红色的身影!
“全体都有——前进!”
伴随着军官们狂热的喊叫声,四千伊瑟尔精灵纵队转横队,如同席卷而下的狂潮,覆盖了大半个山顶,向着山丘下南部军团最右翼的炮垒发起了进攻。
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直至敌人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炮垒内的守军这才惊恐的发现敌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自己的右翼,端着步枪向被正面敌军死死纠缠着的他们袭来。
哪怕禁卫军团无法像克洛维步兵那样,将横队展开的那么单薄,那么松散,正面能拉开别人一倍半的正面宽度,但面对碾压级的兵力劣势,南部军团的正面还是不够宽。
而正面强行拉宽带来的劣势,就是侧翼极其的薄弱!
发现这一点的炮垒守军立刻做出反应,在无法调动十二磅加农炮的情况下,将所有的轻型野战炮调转方向,对侧翼袭来的敌军进行快速射击,尽最大可能阻遏他们的速度,为后备兵和要塞火炮争取时间。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正面太宽导致南部军团其实抽不出多少后备兵,而且一旦路德维希将要塞火炮调转右翼,不要说中间会造成多长时间的炮火间隔,前沿要承担的压力立刻要增加一倍!
路易·贝尔纳的攻势太谨慎了,明明发了疯的想要和安森·巴赫决战,明明拥有绝对的优势兵力…但他就要一步步稳扎稳打,宁可多浪费一点时间也不愿意冒险。
这已经不仅和路德维希的记忆不符,而且和罗曼之前的报告中也有比较明显的差距;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帝国骑士就彻底变了个人。
到底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
路德维希百思不得其解。
尖啸的实心弹不断落在从山坡上席卷而下的伊瑟尔军正面,爆炸的火光和同伴的惨叫打断了阵型,但丝毫没有阻遏他们前进的脚步,在呛人的硝烟和火光中快速推进。
当最后一炮结束,距离炮垒还有近百米的时候,伊瑟尔精灵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徐进射击,或者和敌人进入对射阶段;一枪未放,四千名精灵线列兵就咆哮着发起了冲锋。
尽管出乎意料,但炮垒守军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掷弹兵连!”
堑壕前的罗曼面色冷峻的低吼道,四个作为预备队的连队立刻起身,右手步枪“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守在南部军团最右翼阵地的部队,正是罗曼的步兵团;这种关乎到防线是否能撑住的重要位置,路德维希当然只有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才能放心。
“侧翼展开,两列横队——全体上刺刀,准备接敌!”
眼看着敌人近乎疯狂的冲锋势头,罗曼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像随时准备赴死。
“预备——射击!”
整齐的齐射声震耳欲聋,冲锋的伊瑟尔军为之一顿,最前面的士兵成排的倒下,本就无序的队形更是散乱开来。
尽管敌人已经尽在眼前,老练的掷弹兵依旧保持着沉稳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按照命令射击,装弹;这支路德维希手中绝对的亲信和精锐全员列装了利奥波德步枪,水准之高甚至能稳定保持一分钟五发的射速。
枪声不断响起,金红色的浪潮不断迫近…八十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二十……
“掷弹兵连——”罗曼面色一寒,脸孔扭曲的向身后发出怒吼:
“手——榴——弹!”
“轰——!!!!”
当第一颗手榴弹还未落下的刹那,伊瑟尔精灵们已经冲上了阵地,不顾一切的扑向堑壕内掷弹兵们。
接战的瞬间,既是决战的开始!
狂热的伊瑟尔精灵们顶着手榴弹迸裂的死亡之火,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叫喊着冲过了栅栏和堑壕组成的防线,咆哮声甚至盖过了枪炮的轰鸣声。
单纯为了拖延时间而构建的堑壕和胸墙,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根本不值一提,而鹰角城周围的地形也令南部军团无法将外围壕沟挖得太深…在付出了前排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后,四千伊瑟尔精灵的先头部队从侧翼涌入了掷弹兵团的防御阵地,和那单薄的两排线列狠狠撞在了一起。
但和他们想象不同的是,这单薄到极点的防线并未在他们的冲锋面前瞬间粉碎;恰恰相反,区区不到五百人掷弹兵硬生生挡住了第一轮攻势,和涌入堑壕的精灵线列兵绞杀在了一起。
伊瑟尔精灵拥有兵力优势,并且居高临下,但据守炮垒的掷弹兵们则只需要依托阵地内的轻型火炮,据守一小段堑壕和胸墙就能挡住数倍于他们的敌人。
于是双方就在这窄窄的,最多容纳一两个步兵团的崎岖山地间,在炮弹炸开的火光下,在根本分不清敌我的硝烟中战斗;炮弹打光了就充当射击的掩体,子弹打光了就抄起刺刀,刀身折断了就抡起枪托,连步枪都没了就用脚,用拳头和牙齿……
“噗!”
雪亮的刀刃贯穿了精灵骑士的口腔,长大了嘴的尸体双眼瞪圆,扩散的瞳孔中仿佛孩砸惊愕的看着面前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罗曼中校。
喷涌的血浆飞溅在罗曼的脸上,本就凶恶的面庞此刻扭曲的仿佛择人而噬的鬣狗。
他根本看也不看从身后袭来的两名精灵列兵,横起刀锋笔直的扑向一个举着举起呼喊的军官;对方惊恐的眼珠分明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但根本来不及躲闪那已经和自己胸膛亲密接触的刀尖。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肌肉被撕开的音符,嚎叫的精灵掌旗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对方手中的军刀由下而上破膛;一道红光从瞳孔中闪过,他惊愕的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噗通!”
被捅穿脖颈的精灵掌旗官随落下的刀刃被钉在了地上,单膝跪地的罗曼后背弓起,紧握左轮的右手毫无征兆的举起,让正要冲上来的两名精灵列兵为之一怔。
“砰!砰!”
枪声响起,地上多出了两具尸体。
轻轻舔舐着嘴角敌人的鲜血,罗曼的身体突然开始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紧蹙的眉头像是在拼命克制着某种非人的冲动。
混战之中,尽管士气高昂的掷弹兵们依然在死守阵地,但这些并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即便再怎么奋力抵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依然不可避免的被击穿了阵线,不得不开始收缩兵力……
就在这时,鹰角城的炮火覆盖终于转向了阵地的右翼。
“轰——!!!!”
伴随着熟悉的炸裂声和划过天际的抛物线,灰色的“死亡之雨”落在了从侧翼袭来的伊瑟尔精灵们头上,宛若暴风骤雨般撕扯着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躯。
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断了原本凶猛如潮的攻势,还未看到敌人的伊瑟尔精灵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从天而降的铅弹砸穿了颅腔,撕开胸脯,扯断脖颈和四肢……
碎裂的血肉震慑着后排的士兵,也同时阻遏他们继续进攻的道路,暂时打断了后续部队的攻势,稍微让炮垒内的守军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这短暂的片刻不仅让炮垒内的掷弹兵们能趁机击溃冲入阵地的伊瑟尔精灵,鹰角城内的路德维希也抓住这个空隙,派出了作为后备兵的散兵团,立刻向右翼阵地快速增援。
是,右翼阵地可以陷落,面对四万伊瑟尔精灵,南部军团的兵力根本守不住这么宽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只是时间问题,路德维希也早已做好在要塞南面构筑新防线的准备,稳扎稳打的拖住禁卫军团的攻势。
但绝不能是现在!
“传令警卫营,全体就位。”路德维希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卫兵:
“只有一个散兵团还不够,恐怕路易·贝尔纳现在也在调集部队增援右翼——让警卫营营长举着我的旗帜增援,炮火支援我会尽可能的给,务必给我守住右翼!”
“可、可是司令……”
“可是什么,你没听见命令吗?!”
被路德维希怒吼惊吓到的卫兵长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怔在原地,只是举起右手指向右翼。
嗯?
脸色难看的路德维希回过头,困惑的看向卫兵所指着的方向;下一秒,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伊瑟尔精灵…路易·贝尔纳…他、他怎么……”
“他怎么在撤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