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天寒,铅云压山巅,玉花凝冷香,片片覆碧瓦,倏尔风中双影如双璧,翩然而落。
羲明山的山门守门人正抬眼看雪,见到山门牌坊下一双飞掠的人影落地走来,连忙笑迎出去。
“程仙师,白仙师,你们顺利办完事了?”
他们两人向着他微笑颔首,走到守门人值守的小棚中,各自伸出食指点了道灵气印记在一块光洁石板上,给守门人告别,再往云光台广场而去。
出入山门需要和守山门的人打招呼,这是免得有人私自下山做恶,也防着有坏人闯上山。
只是这规矩只对守规矩的弟子有用,敢私自下山的弟子根本不把守门人放在眼里,要闯上山的坏人也根本不走正门。
程浩风和白回风守规矩是为了做表率,但在守门人心中也是他们对他的尊重。
看着他们在雪中并肩而行的身影,守门人露出又崇敬又喜爱的笑意,天色将黑,可他们仿佛散发清亮微光。
久已没回山,不飞掠上山是敬重此山之灵,程浩风也是想和白回风散步聊天。
云光台有一个筑起的高台,正对高台下方是一个很大的广场,有重大事情时用以集会之用,每到比武斗法之时最为热闹,平日里则寂静空旷。
穿过广场,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脚印,很快又被新下的雪掩盖。
他们没用灵气,所以留下脚印,难得清闲自在,完全以普通人状态走路最舒服。
路还很平缓,石阶修得又宽又整齐,寒冷暮色中行人很少,石阶足够两人并行。
一起走着,没有交谈,偶尔相视一笑,已感心悦。
走上初女峰,只见浅山环绕如带,修着各成院落又相互连通的一处大庄园,那是晓初院。
此时院中灯火通明,弟子门人正在吃晚饭,此处招收的弟子多是富豪家子弟,弟子们又带了奴仆来,一些要学些粗浅功法的挂名也在这里学,所以是各峰人口最多的所在。
王婠任晓初院主事,要管的俗务很多,很是操劳。
因靠近山脚,山不陡,在院落周围还有不少田地,这也是羲明山上惟一有田地的一峰。
田地里种着琪芝瑶草,收获后可以高价售卖,要自炼丹药也少花些银钱去购买别人的,所以是晓初院各峰当中最富裕的。
黄璧书权欲重,看不上这晓初院,可这份安稳富足是多少人的奢望。
相比别的争权夺利之事,还少了很多危险辛苦,但黄璧书偏不肯接受王婠给她做的安排。
想及在秦州的种种事,程浩风心中隐隐担忧,黄璧书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得多提防些,她知道太多秘密,别被她所害。
心中有事,程浩风脚步沉重了些,他咬牙提劲加快脚步想甩脱这些烦恼。
白回风也随他快走,见他神色有异,想问他却是欲言又止。
到得人泽峰后,天色全黑下来,好在两人可夜视,不影响走路。
人泽峰的天图牌坊,是观景最佳之处,取“天然图画”之意才名为天图牌坊。
此刻看不清重峦叠嶂的黛山美景,却见若隐若现银装素裹的山峰如随意勾勒几笔的水墨画,清隽疏淡。
见此景,心念如洗,程浩风抛开那些胡思乱想,身心顿感清爽。
白回风朝人泽峰高处那宏伟庄.严的羲明大殿遥拜,程浩风也肃色遥拜,进羲明大殿要沐浴熏香,他们没时间做那些,此刻遥遥行礼表示下敬意就可以。
百姓们都把羲明大殿称为三清大殿,来烧香还愿的善男信女多数是来此,很少去修行者们的院落。
拜过之后,看了看金碧辉煌的仙客厅,在夜幕下的风雪中更显明亮耀目,如天庭玉宫一般。
他们从仙客厅旁绕过,几弯几折,到了本男峰。
本男峰的山势也不高,地面较为平坦,固本院修得宽敞豪华,那藏秀阁更是修得精巧奢丽。
想起藏秀阁中玛菲莉之事,程浩风皱皱眉,又微讽轻笑一声。
听到他笑,白回风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绮靡之思不可说,程浩风脸一红,心“咚咚”直跳。
甩了甩手,再大声笑了一下缓解尴尬,程浩风又指了指朝上的石径说:“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了,没法并肩走,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白回风看出他是怕问他笑什么,朝他轻轻点头,乖巧地先他一步走上前。
到得延恩峰,此处有敬德延恩堂,由刘郭主事,这里也是山中聚集议事之所,很多与外往来交流的事都由刘郭来管。
敬德延恩堂往上一点,还建有颂坛,一些公开传道讲经之事都在这里举行。
颂坛传道讲经,是由平常不直接给我普通弟子授课的山中长辈,给许多弟子一起授课,跟自家师父给自家几个徒弟授课不同。
晁玄同曾在颂坛传道讲经,不光是山上的普通弟子全来听,连别门别派的弟子们也想方设法来旁听。
有时候,也会请别的门派那品德和功力皆高者来授课,多年前维偌佶法师霍靖南受邀前来,秦沐风就是在那时与他相识,并得到指点,还约去维偌佶法师修行处钻研了半年医术。
走过颂坛,山路又略往下,顺着一条深涧浅流修的路,往下又再往上,旋绕而行。
“深涧”之意是岩壁经多年风蚀水冲,形成了很深很狭长的一条沟,“浅流”之意是这沟中的水大旱之年也没有断流,但也从来没涨过水,一直是约一尺深的浅水。
水虽浅,却清澈莹碧,夏日沁凉,寒冬回暖,这道深沟浅流名为“碧流峡”。
羲明山的弟子们都听过碧流峡中有嫣然血鱼之事,是一种鲜红的小鱼,通体晶亮似玉琢,没有内脏一般。
听过这鱼的人多,见过的人却少,并且长辈们告诫,捉了此鱼会发晕昏迷,要是敢伤及这鱼,那必死无疑。
所以,都只能求偶遇一见,不敢用手段去寻去抓。
云华观七位弟子,只程浩风偶见过一回,真是美得无法形容。
顺着碧流峡往上一段路是夹在山壁当中,看不到远处灯光,一线天空中连稀疏几颗星也望不到,实实在在的漆黑。
“三师兄,陪我说说话。”白回风有些害怕,“听到你的声音我才安心。”
“我一直在你身后,放心往前走。”程浩风忍不住感叹,“你以前白天也怕走这段路,都有好多年没和你一起经过这里了。”
若是可以,程浩风愿意背她走过去,然而很多心事还不可表现得太明显,只有看着她的背影鼓励她。
终于走过那段路,在一个较平坦的地方,白回风停下脚步,递给程浩风一个小盒,柔声说:“给,你需要吃,快服下。”
在秦州,白回风用灵气清理衣服污物时,感知到程浩风不只经脉有问题,身体还有旧伤,那些伤口虽然愈合,但也使得气血受亏,元气变弱。
“保元丹?你已会炼制保元丹?”
程浩风接过盒子后,打开看到一颗光润丹药,惊讶地问道。
保元丹乃是上品丹药中的上品,云华观中只有师父会炼制,不是危及性命或伤及元神的重伤,师父也不会拿出来用。
“我还不会独自炼制,是上次师父教我时,在师父指导下炼成一颗,我下山办事的时候少,多半用不上,你以后会常下山办事,你需要用。”
程浩风要推辞,白回风直说赠药是看他体力精力都受损挺重,监督他立刻服下,回云华观后再好好歇歇。
听劝服了保元丹,程浩风又说:“七师妹,你以后随我一同下山办事吧,我们互相照顾。”
“我不懂人情世故,更不会处理纷争,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为好。”
这拒绝的话听起来是被凌若风所说影响了呢?
“你多次帮我,哪有添麻烦?你是为四师妹那些话生气?她是丞相家最受宠的女儿,当年凌丞相权倾朝野,她性格骄横,惯会颐指气使,常常做了事还被她埋怨这里不对、那里不好。你别生气,以后少理她。”
白回风不愿提到凌若风,但也不想贬损凌若风,神情严肃说:“我没生她的气,她说得也对,在处理俗务方面,我确实不行。她很关心你,那天之事真的很蹊跷,她怀疑也是应当,你不该对她那么凶。”
闲言碎语惹人烦,程浩风无奈地抬头望望漫天飞雪,这雪越下越大了。
气氛沉闷,程浩风几次想开口,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怕明明想跟白回风亲近,反倒还惹她不悦。
山更陡峭了,山路也更窄,寒冷之感也加重,白回风抱紧双臂,运起灵气御寒。
“冷吗?”程浩风双手用力握拳,鼓足勇气贴近她一步。
她转过头,程浩风扯出明明很僵硬却自认为很潇洒的笑容,低声说:“你初来羲明山时很怕冷,天天赖在我房中酣睡……”
白回风脸一红又脸一阴,迅速侧开头看斜前方的小楼,不理程浩风。
这里已到起卦峰,那小楼是经课塾,一些初入门弟子学文颂经的地方,学的都是通俗易懂功课。
程浩风自知刚才言语唐突,不敢再接着那话题说,拂了拂身上的雪,也看向经课塾说:“教人习文颂经也是自己反复学,有些词句不同的阶段读能体会到不同感觉,常读常新,多听一听浅显的道理,也可以悟出深奥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