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李守信突然一笑。
李存孝也笑了笑,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不过李守信不敢大意。这种武夫,要的就是富贵、权力。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包括自己的命。对他们而言,翻脸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大意。
“将军应知新朝无节度。直隶、河南、淮海、关内、关北、河西、陇右七道,清清爽爽,由朝廷直管。湖北道亦只有蕲州一个藩镇,今设河东道,很难开这个口子。”李守信说道。
“丁会怎么就能当防御使?”李存孝不满地问道。
李守信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
丁会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没清理到他头上罢了。但这话没法明说,怕刺激李存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丁会,狗一般的人物。若遇上他,我拍马直冲,将他生擒而回。”李存孝还是耿耿于怀,说道。
他说这话其实也不是吹牛。如果是中小规模的战斗,他还真不怕什么人。当年梁军攻晋,邓季筠不就被他生擒了么?他有资格说这话,因为他证明过自己。
“将军还是不要说气话了。”李守信不耐烦地说道。
李存孝又要发怒,李守信都准备和他二度怒目相视了,但李存孝又出人意料地避开了眼神。原来,浑人也是非常复杂的,李守信仿佛把握住了某些东西。
“将军,最近几日,诸州信使往来频繁,军队四处调动。就在昨日,还有数千步骑向东而去。”李守信瞟了眼李存孝,笑道:“晋王莫不是有大动作?”
李存孝心中一凛。
这帮毛锥子,粘上毛比猴还精,莫不是被他看出了什么?
“莫非消息走漏?晋王要来大举讨伐?”李守信又问道。
“天寒地冻的,谁吃饱了撑的还打仗?”李存孝说道:“便是来了,妫州七千精兵上下一心,谁能拿我问罪?”
“那便好。”李守信貌似松了口气,旋又猜测道:“抑或是因云州之败,晋王要重新调整部署?”
李存孝忽然有点怕眼前这人了。
云州大败,损兵折将。防线中间出现了这么一个大窟窿,当然要进行调整。
代北、蔚州、新毅妫乃至相邻的幽州郡县,其驻军都要重新部署,将领要重新委派。
将自己代入李克用的位置,便可知新毅二州人烟稀少,城与城之间距离遥远,很容易被敌人的优势兵力包围,那么势必要在妫州、涿州、顺州、檀州等地部署重兵,设置几道防线,防止夏人突入幽州。
甚至于,易定镇应该也接到了消息。他们如果不想死,就要派遣大军帮助防守,因为这会快打到家门口了。
最近这半个月,晋阳方面确实也在进行这方面的工作——每年冬春季节牧草停止生长,夏人的蕃兵没法出动的时候,从来都是晋军调整部署的好时候,因为他们补给线短,不需要赶着牛羊随军。
李存孝也接到了新的任命,就是去猩州当刺史了。原因也很好理解,如今妫州需要一位相对稳重的将领,李存孝已经不太合适了。
但理解归理解,李存孝不接受。
去了猩州,军队要交出来给别人,这可是他苦心训练、整编的清夷军,多年心血白费了?
另外,猩州的官员任免,他也做不了主,要接受李嗣源指挥,在李嗣源帐下为将,这如何能忍?
富贵,当然是李存孝的追求。但保卫富贵的权力,同样是他的追求,甚至更重要一些。
“东拉西扯作甚?”见李守信还在喋喋不休,李存孝提高了声音,道:“耀州刺史就耀州刺史,至少比猩州强多了。”
耀州户口虽然比猩州多,也更富庶一些,但如果仅止于此,并不足以让李存孝背叛义父,投靠叔父。最重要的,这个职务他只是遥领,并不会立即赴任,暂时还要继续留守新毅妫,继续掌控军队。
另外,金乡县侯、食封一千五百户,外加洛阳择善坊一座高规格的前朝勋贵府邸,也是实打实的好处。
听闻邵圣还要给侄儿见面礼,赏赐大笔财物,多为南方进献的奇珍异宝,算起来也不少钱呢。
如此多管齐下,才有那么一点可能。
“将军弃暗投明,真是可喜可贺。”李守信喜道。
李存孝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良久后长叹一声,不想多说什么了。
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能冲动了。但又很迷茫,不投顺朝廷,又该怎么办呢?
******
十月十三,妫州城外的校场之上,鼓声隆隆。
不一会儿,数千军士便披甲列阵,集结完毕,显示了较高的军事素养。
很快,这些集结完毕的军士便在军官的带领下,从各个城门入内,将诸多官员召集起来,当场宣布新毅妫三州反正,归顺朝廷——新州、毅州在此之前便已遣人通传,彷效妫州这边,一般行事。
愿意归顺朝廷的,一概留任,不愿意的,礼送出境,也不为难。甚至就连住在各个馆驿内的河东官吏,也没有抓捕,只是催促他们尽快离开罢了。
李存孝的反正,在新毅妫三地还是掀起了不小波澜的。
这个地方被晋军控制多年,根基其实不浅。但李存孝这人的政治才能十分有限,官声也就那样,不算特别残暴,但绝对谈不上宽仁。
跟着他一起叛离河东,很多人一时难以接受。
不过李存孝对军队的掌控力很强,新毅妫的军队几乎就是他的私兵,上下一体,非常听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武勇和魅力可以抵消金钱的部分影响吧。
于是,地方官员的反对,根本改变不了大局。在晋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存孝已经携三州之地归降。
李守信一直在默默观察李存孝的一举一动。
此人行事有分寸,没有彻底与老义父撕破脸,看样子还打着一旦形势不对,再投回晋阳的主意。
李守信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以李克用的性情,十年前敢背叛自己的,绝对不死不休,如今的话则未必,是有极大可能被原谅的。
武夫,呵呵!李守信心中冷笑。
忠孝节义,对他们而言完全就是不存在的。命根子是军队,钱袋子是地盘,为了保住这两样东西,什么都可以出卖,包括父母妻儿。
李守信第一时间将消息发到了云州以及洛阳。
梁汉颙在三天后便收到了消息。
“诸路劝降使者,只有李存孝投降了。他这一降,对代北、燕北局势的影响很大啊。”梁汉颙说道。
诸部蕃兵已经分批解散撤离了。牧草停止了生长,羊儿差点连草根都刨出来吃掉,再不走就只能宰杀吃肉了。
大军撤离后的云州城显得空荡荡的。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偶有几个,也低头熘着城根走,生怕被新征服者抓捕似的。
大街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几个人头。
飞龙军入城,滋扰民人之事时有发生,惹得梁汉颙大为光火。
以前是看你们敢打敢拼,战绩出色,上头才可以容忍。这次与契丹、晋军大战,老实说飞龙军主要参与的是防守,功劳是有,但漂亮仗都是别人打的。都这样了,你还如此嚣张,不好好整治一番就有鬼了。
州兵们也开始分批撤离了。
他们还没公开鼓噪要走,但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撤军的命令甫一宣布,人人欢呼,可知其心矣。
阴山镇兵的表现比他们强点。毕竟收入是州兵两倍以上,就是吃这碗饭的,不至于无法忍受长途远征。
“都头,谨防李克用盛怒之下,集兵来攻啊。咱们这个粮道,可比他们难多了。”裴冠落后梁汉颙半步,说道。
柔州行营的大军,补给来源有二。
其一是随军出征的牛羊,眼下不可能的了,因为草原上没有牧草给牲畜吃。
其二是从关北各地征调,通过黄河水运至胜州,然后车马转运过来的粮食,如今也很难了,因为黄河已经不通航,且陆路运输距离实在太远。
补给的不足,也是柔州行营解散大部分兵马的最主要原因。
反观晋军,直接从猩代或幽州运粮就可以了,距离很近,成本较低。冬春季节是他们的优势主场,就看他们能否下定决心,冒着风雪出战了。
“无妨。飞龙、银枪军的大部分马匹都送往柔州了,留在云州的不多,粮草还撑得住。”梁汉颙说道:“如果李克用真大举北上,咱们守就是了。待到大雪纷飞的时候,贼军自己就撑不住撤退了。”
“另者,阴山镇兵一部已携带部分粮草前往毅州。”梁汉颙又道:“有他们襄助,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只要熬过今年,待到明年四月,李克用便是再来,也不怕他了。”
草原打仗,没什么奇谋,往往是硬实力的比拼,最重要的便是后勤补给。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可以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确实。”裴冠笑道:“此番出征,都头大败契丹、晋军,得云、新、毅、妫四州六县,杀贼数万,功莫大焉。捷报传回洛阳之后,圣人定有嘉奖,让人好生羡慕。”
他是真的羡慕。文官苦熬几十年资历,兢兢业业,也不如人家一场大胜耀眼啊。论建功立业的机会,武将真是有天然优势,不好比。
梁汉颙听了也面露笑意。
以后还有人叽叽歪歪他是吃软饭的吗?就算不当驸马,凭战功也是当朝勋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