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渠畔,邵树德让人搬来了久违的虎皮交椅,坐了下来,看着一块块被开垦出来的田地。
地由宫人、宦官耕作,主要种一些瓜果菜蔬,由青城宫监、禁苑北面监兼东都苑农圃监王阐负责。
禁苑并不全是皇家打猎的地方,一般会开辟部分农田,种植瓜果菜蔬,河流、园池内会养鱼,甚至还会划分出部分网格状的牧场,放养一些牲畜,由东都苑农圃监管理,尤其是在司农寺与其交割,彻底退出东都苑之后。
农圃监收获的食物,全部拿来供给皇宫,作为宫廷用度的一部分。
龙鳞渠畔的菜畦此时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蔬菜、藤蔓。
前唐时从波斯引进的菠菜,去年由西域胡商带来的丝瓜,从关北移栽而来的回鹘豆(鹰嘴豆),回鹘人引进、农学大力培育的西瓜等等。
说实话,都是为了满足邵树德的口腹之欲罢了。他现在喝奶茶,吃铁板烧,啃那种没多少瓤的西瓜,冬天还有反季节蔬菜,一点点徒劳无功的试图恢复后世的生活。
很遗憾,全面恢复是不可能的。
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在涉及到人服侍的方面,体验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甚至要超过后世——宫官解氏、苏氏就恭谨地站在一侧,邵树德想什么时候捞起她们的长裙爽一爽都没问题。
卢氏端来了新煮好的奶茶,邵树德尝了尝,味道不错。
广州刘隐最近遣使入京,进献了很多奇珍宝贝,蔗糖也不少。邵树德留了一些,剩下的都作为俸禄的一部分,发给五品以上官员了——新朝和前唐一样,实物仍然是俸禄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茶不错,都坐下来吧,都喝点。”邵树德让人搬来一些胡床,吩咐道。
宫官们知道他的脾气,纷纷坐了下来,品尝奶茶。
“只可惜,海甜菜还派不上大用场。”邵树德说道。
当然也不是一点用没有。最近司农寺奏报,他们在关北的盐卤地上种了几年,发现重盐碱地也可种海甜菜。不光如此,许多土层很薄的山地之上,亦可种海甜菜。而在以往,这些地都是直接荒着的,因为根本没法种粮食。
这等于是凭空增加了耕地面积,虽然只能种海甜菜这种产糖量很低的所谓经济作物,但依然令人振奋。而且,这种作物还有改良土壤的作用。在不占用耕地的情况下,哪怕广种薄收,也是一笔额外收入,关北百姓还是很感激邵圣的。
“陛下,阴山蕃部现在也开始种海甜菜了。有了此物,以后造反的人便少了。”卢氏轻声说道。
“那些人种甜菜……”邵树德摇头失笑。
几乎就和回鹘人最开始种粟麦一样,播完种后,人就不见了,该干啥干啥去。等到收获的时候再来,能收多少是多少,一切随缘。
这样一个种法,能收获多少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不过确实也是一种进步。
下一步要教他们如何榨糖、保存、售卖。经济是社会运行的基础,糖这玩意价值相当不低,如今中原大定,关西更是安定多年,人口呼呼地往上涨,创造的财富也日渐增多,消费能力确实变强了,对糖的需求量也与日俱增。
草原蕃人多了这么一个营生,收入状况会大大改善。能活下去的话,谁吃饱了撑的造反?另外,这似乎也有利于定居,至少可以圈住一部分人定居下来,不再跑来跑去了,这对于控制草原非常重要。
“陛下为了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又天纵之才,古之未有也。”卢氏佩服地说道。
邵树德心下大爽。
在他这个年纪,大将、宰相们的马屁,固然能让他心情愉悦,但效果其实很有限。可女人们发自内心的崇拜,效果就好多了,常常龙颜大悦,这狗皇帝果然是有昏君潜质的。
他招了招手,待卢氏过来后,低声说了几句。
卢氏的脸一下子红了。
邵树德哈哈大笑。今晚他宿于东都苑龙鳞宫,一众宫官在凝碧池畔等着,趴在栏杆上排成一排。月华之下,掀开长裙,就可以尽情欣赏、把玩白花花的青春翘臀,想玩哪个玩哪个,想玩几个玩几个,真是人生极乐。
“官家。”王阐在外等了许久,见这边说话告一段落,便走了过来,禀报道:“钱传瓘已至宫外。”
“让他过来吧。”邵树德吩咐道。
众宫官纷纷起身,侍立一旁。
“遵旨。”王阐回道:“镇州幕府判官周式、定州后院中军指挥使王处直、江陵幕府节度掌书记姚自,亦已至凝碧池。”
“让他们等着。”邵树德说道:“安排到不同的院落,一会依次觐见。”
“遵旨。”王阐慢慢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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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陛下。”不一会儿,杭州幕府屯田巡官、国子监生员钱传瓘来到了龙鳞宫,拜道。
“起来吧。”邵树德挥了挥手,问道:“在国子监学的什么?”
“臣学的是农学。”钱传瓘回道。
“很不错。”邵树德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问道:“感觉如何?”
“农学可以济世。”钱传瓘说道:“陛下开设农学,泽被天下,古之圣君亦不及也。”
“国子监农学教授的东西,朕也略知一二。”邵树德说道:“局限性还是很大的,多为育种、旱作农业。江南多水田,钱卿若有心,可修书一封至杭州,多多招募精于此道之辈,送来洛阳。”
“臣遵旨。”钱传瓘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父亲的态度很明确,依附中原朝廷,对抗淮南杨行密和福建王审知的侵扰。中原谁当皇帝不要紧,贴上去就是了。只要杭州的基业还在,中原天子就得施行怀柔之策。
邵树德开国称制,已经进入第二年,势力日渐稳固,父亲非常果断,不但奉上大批奇珍异宝,在其他方面也非常配合。
指定两浙商徒到海、密二州贸易,立刻就去了。
洛阳让选派工匠、女伎入宫值役,立刻就派了。
天子需要造船,幕府立刻征发百姓,至山林间寻找参天巨木,砍伐加工完毕后,制作龙骨,送往海州。甚至于,今年开始一口气造了八艘船,打算东南风起之时,便驶往海州,献给朝廷。
这般恭顺的态度,在藩镇节度使中应该是非常少见的,中原朝廷一般都会比较满意。
“听闻余杭郡王不用建极年号,自行改元天宝,今岁为天宝元年。幕府僚属面见余杭郡王之时,皆自称‘臣’,可有此事?”邵树德脸上笑容一收,突然问道。
“陛下,此事……”钱传瓘想否认,但又有些害怕。
若一般昏君,湖弄过去也不是事。但眼前这位,可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杀胚武夫,万万湖弄不得。钱传瓘心中也有些害怕,因此僵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时心中暗骂,因为已经遵奉大夏为正朔,杭州上下对建元天宝之事多有讳言,圣人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你写封家书回去吧,朕也不想派天使过去了,免得难看。”邵树德说道:“着钱镠自去尊号,使用建极年号,一应逾制服饰、器具,尽皆销毁。”
“臣遵旨。”钱传瓘暗暗舒了一口气。
还好,圣人看起来有些生气,都直呼父亲名讳了,但没有雷霆大怒,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上月有家书至洛阳,父亲犹豫要不要送一笔钱帛至洛阳,如今看来,这笔钱省不了,不但要送,还要多送——原本准备的二十万缗钱、三十万匹绢怕是拿不出手了,得加钱。
“还有一事。”邵树德揭过方才那事不谈,又道:“苏州杨师厚,余杭郡王大可接纳,不要怕。行密若举兵而来,朕亦会遣兵相助。”
“陛下可是欲攻淮南?”钱传瓘喜道。
邵树德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余杭郡王能搜罗多少船只?”
他知道,钱镠治下的船只数量相当不少,对外贸易也很发达。最离谱的是,天右元年(900),新罗甄氏自号“百济王”,派人远航至杭州上岸,想求取唐廷册封,以便在半岛的争斗中占得上风,当时天子正在播迁,钱镠没有将使者送往洛阳,打发他们回去了。不过在去年秋天,钱镠又派船至百济,册封甄氏为百济王,同时调停新罗朝廷与甄氏、弓氏之间的战争,并向他们下诏书。
钱镠这个跋扈行为先不谈,但他的船只四处熘达,甚至还去过渤海、日本,足以证明他手下有一支能够航海的船队。他在与杨行密的战争中,还曾经海运过三千名士兵,出其不意打击淮军,这又是一例旁证。
“陛下……”钱传瓘听懂了,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
对中原称臣是一回事,让中原军士踏上两浙的土地,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邵树德心中冷笑。
钱传瓘到底是少年郎,还没法有效藏住心事。南方诸镇中,对中原朝廷最为恭顺,堪称称臣模范户的吴越钱镠都这样了,可以自行想象其他藩镇是什么嘴脸。
军阀就是军阀,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可能主动交权的,哪怕他已对你称臣多年,但依然“不辨大势”、“不识时务”。
“你想得没错。”邵树德说道:“行密悖逆,又有水师阻碍朝廷天兵,从淮北进军怕是不太容易。余杭郡王不妨点检一下船只,若能输运五千精兵至镇,突然袭击之下,淮人定然大败。”
钱传瓘欲言又止,十六岁的少年满头大汗。太嫩了,还得历练历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