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苍,蓝天风和。
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健马奔驰。亲兵们散得很开,将慌不择路的猎物朝中间赶去。
邵树德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头獐子猛地顿了一下,然后滚翻在地。一骑快速奔出,侧着身子将尚未死透的猎物捞取在手,兜转回来后,高声道:“大帅神射,又中一獐。”
邵树德笑了两声,道:“今日已有不少斩获,且回去吃肉喝酒。”
众亲兵自然一阵欢呼。
今天出猎,鹿、狐、兔、獐、黄羊什么的弄了不少。
邵大帅的亲兵都不是白给的,箭术、骑术不行,你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小伙子们成天不是护卫大帅,就是讨论战例,早就闷得不行。今天得到机会出猎,个个卯足了劲,斩获猎物无数。一时间,贺兰山下的动物们是倒了血霉。
“先炙鹿肉。”邵树德将骑弓扔给李仁辅,笑道。
鹿,大概是人类最容易猎获的野兽之一了。性温和,肉鲜美,呃,鹿茸还大补。
灵夏六州的鹿是非常多的,毕竟山林多。后世西夏境内的鹿群数量十分庞大,用西夏文写的《月月乐诗》中就写道:“七月里……人们追捕鹿群,收割稻谷……九月里,鹿儿悲鸣,风吹草低,鹿群如惊马般在风中狂奔。”
黑水城遗址亦出土了鹿图,西夏文《圣立义海》中亦记载鹿是西夏人最常捕猎和食用的野生动物。
邵树德非常喜欢吃鹿肉,也很喜欢打猎。在夏州时,一旦得空,便带上亲兵,邀请附近党项部落的头人一起出猎,也算是一种社交方式吧。
为此,幕府内还有人劝谏过,不过都被邵树德以田猎乃国家大事为由推脱过去了。
日后自己若得了天下,儿子受自己影响,可能还会经常出猎。但到了孙子那一辈,是否就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连出去打猎都要被大臣们阻止了?那也太可悲了。
可惜嵬才苏都献的那对金雕没带出来,留在夏州,不知道有没有被养死了,呜呼哀哉!
“大帅,有灵州党项头人过来拜见。”封隐过来汇报。
邵树德目不转睛地盯着特制烤架上的鹿脯,道:“让他们过来吧。”
很快,大大小小十余个头人走了过来。
“大帅……”有人直接就跪了下来,哭道:“别打草谷了!”
“大帅那些军士,好不讲理,牵着牛羊就走。稍稍理论两句,直接一刀斩下。”
“大帅,保尾族愿献牛羊五百头,只求大帅收兵。”
“移香族愿献牛羊三百头,柴草一万束,恳请大帅收兵。”
“越邦族愿献……”
亲兵小心地端上来两块烤好的鹿脯。邵树德拿起割肉刀,一边吃一边说道:“泥悉逋、罗乙、八篪、委尾四族骄横不法,被某讨灭的事情,诸位都知道了吧?”
泥悉逋、罗乙两部生活在鸣沙、温池两县境内,八篪部生活在怀远县,委尾部生活在宏静县。四部加起来总共两万余人,半农耕,半放牧。前几日,各部骑兵分头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这几个部族,斩首三千余级,俘获近两万口,粮四万余斛,牛羊马驼五万余头。
至于为什么消灭这四个部落,其实没有理由。邵大帅只是在地图上随手一指,要破几个部落立威罢了。自己入主灵州也十天了,还在怀远县北大胜了一把,你们河西党项都是死人么?竟然没一个过来纳贡!
看来这年头信息传播效率实在低下,竟然没人找平夏党项打听打听,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了。逃税者死!积年逃税者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个党项部族,都是居住在回乐县境内的。本来要先打他们的,后来想想,人家是种地的,资源宝贵,便没动,选了远一点的半牧半耕的部落。
“都起来吧。”邵树德晾着他们吃完了一块鹿脯,这才说道:“今后好好纳贡,可保无事。本年的赋税,亦得缴上,一部给粮五千斛、牛羊马驼五百头。尔等亦可将消息传出去,没来的部族直接将粮食、牛羊送过来即可,六月底未至的,便如同罗乙等部的下场。”
“谢大帅开恩,吾等这便回去置办。”众头人纷纷说道。
邵树德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别打扰自己吃肉。
之前俘获的两万口党项,他打算分散安置到灵州六县两城之地,编户齐民,差不多可以编四千户,一地五百户。统一改姓,泥悉逋族的统一改姓习、步,罗乙族的改姓罗、易,八篪族的改姓池、迟,委尾族的改姓卫、魏,习俗也要向中原靠拢,慢慢移风易俗。
当然这种事情纯靠武力也不行。事实上他会想办法弄大批关中、关东移民过来,将这些人慢慢包围,共同生活、劳作。时间一长,这四千户河西党项就会慢慢丢失自己的文化特征,习俗向中原靠拢。党项羌人,在血缘上与汉人的差异很小,问题不大。
对了,在前几天,邵树德还将龙兴寺的三百庄户接手了过来。他们都是租种寺庙土地的佃户,总共种了两百顷地,就在城下。因为兵乱及随之而来的战争,他们今年还未及下种,正好拿来做实验。
邵树德下令给他们分地,一户授田六十亩,再给二十头牛。地、牛都是卖给他们的,一亩地作价四百钱,一头牛按两千四百钱算,分十年付清,第一年还不用付。从第二年开始,每年给个几斗粮食,连续给十年,这地和牛就完全属于他们的了。
而为了鼓励他们的积极性,邵树德将这三百户作为自己灵武郡王爵衔的食邑,并明言三年内不用向自己缴纳赋税。
当然也有条件,那就是严格按照他的要求,二十亩小麦、二十亩大豆、二十亩苜蓿轮种,回乐县租给耕牛,持续数年,看看效果如何。
一亩地,要想真正维持地力,除了需要两年休耕期内豆科作物连续固氮外,还要一头牛一整年产出的全部粪便来肥田,如此才能持续稳定多年地获得高产量。光靠人产出的那点粪便,那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邵树德觉得这个方法在其他地方都无法复制,因为它需要两个条件:一、成片且无复杂产权关系的农田;二、海量的大牲畜。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在内地估计一个都做不到,撑死做到第一条,还很不容易。
有大片处女地就是好啊!光回乐县薄骨律渠在北魏年间就可灌溉四万多顷,如今都成了无主荒地。什么,你说那些地虽然上百年未种,但都是有主的?你再说一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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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日,邵树德率铁林、定远、铁骑、义从四军抵达贺兰山北麓的乞伏山。
贺兰山北部这一段,因鲜卑乞伏氏曾居住于此而得名。又因山石突出像嘴,后世得名石嘴山。
此地已远离灵州二百余里,至邵树德曾经居住多年的西受降城七百里,到丰州也是七百里。
带着两万多大军至此,可不是为了游玩的。黄河两岸,大量蕃汉夫子还在将粮食、器械转至定远军城,这耗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邵大帅至此,主要还是为了追讨党项破丑、米擒二部。不过很遗憾,他体会到了朱棣带着大军深入草原,结果毛也没捞着的失落感。
破丑、米擒是游牧部落,与之前来投靠的农耕或半农耕部落完全不一样,跑路起来家当不多,随时可走。不过,在有大队骑兵的邵某人面前,即便不死,也得扒掉一层皮。
于是乎,名震灵州的铁骑军再度出动,外加定远军的骑兵,一共四千骑。按照前来投顺的党项部落告密的消息,出贺兰山隘道,驱赶着各部进献的大群牛羊,直往西北而去。破丑、米擒及其附属部落,应该是逃往弥娥川了。
弥娥川,就是后世的吉兰泰盐池,不是很远。逃吧,之前在河西被俘斩六千余众,居然还不来投顺,真是岂有此理!唔,难道是被杀得太狠了,内部反对声浪太大,不愿来投了?那干脆就一棍子打死好了。上次削弱了一部分,这次再杀一部分,以后光靠定远军七千五百众,估计也够制住你们了。
骑卒出发后,邵树德在乞伏山附近设帐,接见前来拜见的各部头人。
与南边诸县的党项部落不太一样,这些来投靠的,游牧、农耕部落各自参半,总计十余个,全部人口五万余。
移逋族、麴家族(此为吐蕃)、富儿族、万山族、大小凉二族等,此外还有党项混入鞑靼中的各族,如野利王子族(此为野利氏南迁时并入鞑靼中,九族鞑靼之一)、么罗王子族、麻奴王子族(党项并入鞑靼中,即前文出现的地斤泽党项麻奴部的旁支,九族鞑靼之一)、越黜族、大虫太子族(党项有大虫族,九族鞑靼之一),邵树德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就很无语,当然他知道这是汉语音译,党项语中的真实意义未必如此,但仍然很有吐槽的欲望。
这些个部落,国朝统称为贺兰山蕃部,属于河西党项的一部分。事实上河西党项的居住范围很广阔,不但在灵州,凉州等地亦有,甚至还有一部分被其他族群统治着。相对而言,灵州应该是最多的。
算上南边来投的数万人,自己此番出征,至少名义上统治了将近十万河西党项了,虽然这种统治还薄弱得很,保不齐大军一撤,这些人就又不认账了。但不管了,先把该收的税收了。几万人口,收个十万斛粮食、四万头牛羊一点不过分。
“尔等皆大唐皇帝治下蕃民,自当晓事。日后须勤纳贡赋,每年腊月末,送牛羊、粮食至灵州城。逾期不至者,休怪朝廷大军征讨!”邵树德说道。
中唐以来,虽然朝纲不振,藩镇割据,但朝廷仍然数次对党项用兵。以神策军系的京西北八镇为主,有时候长安的神策军也直接出动,杀得党项人头滚滚,因此大唐这张虎皮还可以继续扯一扯,蕃人目前还认这账。
当然这也和西北地区没有出现一个强势部落有关,力量太分散了,谁也不服谁,那么自然要被欺负了。后世拓跋党项起家时,甚至连平夏党项都没完全控制,横山党项亦游离在外。至于河西党项,那得是攻下灵州之后的事情了。
灵夏地区,拓跋氏被自己摁死了,邵氏如今就是拓跋氏的超级加倍版。
军事打击、政治联姻、贸易绑定、宗教玄学,邵某人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尽可能将更多的党项人纳入到自己的统治范围内。
哪怕暂时实行羁縻统治也无所谓,有个名义就可以了。自己也没那么大胃口一口气全吞下,慢慢来,今年吃一点,明年再吃一点,一步步消化吸收,总有一天这些党项部落会认清现实的。
野利氏、没藏氏、嵬才氏,如今就相当于自己这个封君下面的封臣。对河西党项的统治感觉还要更薄弱一些,但没办法,新得之地就是如此。况且自己的核心统治区在夏绥银三州,离得太远了,出动一次大军成本太高。
只能等灵州诸县发展起来,有了点积蓄后再料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