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的眼神表达太过直接,血妖立刻领会了,当下解释:“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不傻,心里也有权衡,问题是那点儿小计较,大多数时候都抵不过一个‘从众心理’。
“星联委也好,各城市政府也罢,只需要让民众觉得,他们周边人大多数确实如此,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毕竟,人都是群体动物……”
讲这种老生常谈的理由,分外需要情绪到位,血妖说得口沫横飞的时候,却见那边罗南唇齿微动,吐出几个字节,甚至更少,还含混不清。
血妖对罗南的反应很敏感:“啥?”
罗南也看他:“什么?”
“你刚刚说啥来着?”
“没什么啊。”
血妖恍悟:“你骂我!”
罗南翻白眼:“不是。”
“那你说的是什么?”
“我在给你的理由找论据。”罗南这次很认真地回复,“你说人类是群体动物……”
“是啊。”
“那就是遗传种了。”
“呃?”
罗南这次是用读课文的语调说话:“对遗传种群体,某一时点的判断并无意义,无数次所谓正确或错误的累积,即便处于最贴近他们的尺度,也只看到虫豸蠕动盘转时,在某段时空轻噬的齿痕,又或星际热风下转瞬乌有的霉菌……”
血妖隔着阳台,都差点儿把唾沫笑喷到罗南脸上去:“你刚刚说了这么多一段话?”
“缩读。”
“神特么缩读。肯定是瞎编!”
血妖很不喜欢这段话:“那算什么狗屎视角?貌似高高在上,可特么虫豸、霉菌这种比喻,一下子就露怯了吧?”
罗南就笑:“真不是瞎编,就是转了三四手的破烂翻译。据说,讲这话的下场很惨。祂的经历被写成‘历史性演变的合理性重构’之类的文本,钉在耻辱柱上好多年。当然,祂酿成的后果,更使得生灵涂炭,灾祸连绵,至今不息。”
“去你的吧……”血妖还想喷人,可看罗南一本正经的样子,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有点儿阴晴不定,“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
血妖盯了罗南好久,却是露出了好大的笑脸:“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见长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对不对?”
“啊?”
血妖拿手指点他:“我还不至于到自认为超凡脱俗,俯视众生的地步。倒是你,越来越危险了!”
罗南也是一笑:“那就共勉。”
“呸!”
再遭鄙视,罗南也不在意。他很清楚,血妖看得没错,自己表现的态度,不是真的通透……当然,也不是讽刺。
非要找个确切点儿的描述,大约就是“历史研究者”自以为是的小骄傲吧。
多看了一些文件资料,掌握了一定的专业知识,就好像看透了一切的轮回——其实不过是一次随性类比,是对学习成果的一次闷骚展示。
仅此而已。
罗南就此回归正题:“你说的机会,就是这个?让我去参加节目?”
“不行吗?我看你前几天挺高调的,让亚布给你做配,一下子就跳到舞台中央了,不趁热打个铁?”
罗南摇头:“公众圈子里,有瑞雯在做,我就不重复了。”
“瑞雯?”血妖多多少少有点儿意外,“你还
真想让她做明星啊?还有,明星和‘洗脑’不是一码事儿……嗯,也有点儿像,但那位,我记得是个闷葫芦?”
“我觉得还好。”
“心口不一。”血妖已经认定罗南另有图谋,便又点他,“学坏了啊!”
“学习对象是?”
“得,随你!”
鉴于最近没脸没皮的表现过多,血妖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倒不是他脸皮厚度磨损,而是罗南提供的混乱而微妙的信息,让他一时间消化不良;而提供信息时表现的态度,甚至让他有点儿心慌。
血妖愕然发现,分明一直在撺掇罗南“分享”,可自己竟然都没准备好。特别是见鬼的“虫豸”、“霉菌”——他难道要在这种烂俗比喻的阴影下,接受所谓的“真实”吗?
即便在“心慌”的反面,是“兴奋”没错。
血妖摆摆手,就拿捏着夸张的笑脸,走回到自家屋子里去。
后面罗南有些意犹未尽:“不聊了?”
“等你聊天不再像胡说八道以后吧。”血妖的声音,在飞卷的落地窗纱后面,都变得虚缈起来。
罗南真有点儿不想放他离开了。
血妖“背后嚼舌头”的时候,其实说的不错,罗南并不介意向其他分享知识,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就好比之前提及的“历史知识”,他没有一个字儿是虚言。
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家伙,确实存在。在天渊帝国的专业历史文本中,还是根本绕不过去的一环。
可罗南要怎么给血妖讲呢?
讲很久很久以前、遥远星空之外,对地球人来说几乎不可能计算清楚的某个混沌时空节点上,有一个叫“昧”的古神,像人类研究虫豸、霉菌那样,观察某个遗传种文明,甚至无聊到去主动干预该文明的社会结构和历史进程。只是祂用错了研究工具,拿“天渊网络”去培育,结果一不小心玩脱了?
真要讲的话,这里是有很多话题可聊。
比如,正是这次玩脱的实验,在亿兆生灵积聚的精神海洋中,催生出了宇宙第一头幻想种:孽。
又比如,这次试验也是六天神孽诞生的源头。“孽”在“昧”的体内孕育,顺速成熟并撕碎了祂,形成六个介于真实虚妄之间的邪神。
六天神孽的成就,可不只是毁灭天渊帝国而已,在那个更遥远的时空节点上,初生的它们,制造了一场专门针对古神的瘟疫,并迅速在天渊网络中扩散感染,直接触发了“暗味神战”这一宇宙级的历史事件。
哦,“暗昧神战”造成的大混乱,也给“新神”登台创造了有利环境,是公认的诸天神明体系的肇端。
单只是这一个主题,就凭罗南看过的专业历史文本,聊上十天半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当然了,就算罗南坦承相告,血妖多半还是会疑惑:
“天渊网络”又是啥?
这也难不住罗南,他这两天刚看了有关资料。
所谓天渊网络,又叫天渊灵网,是以“天渊”为代表的众古神,为实现大宇宙尺度的交流,从遗传生命尚未出现、古神尚属宇宙框架下待死囚徒的太古时代,艰难推动,一点点摸索、建构起来的。
其间又有幻想种、域外种、新神,乃至无数普通生灵的贡献,最终经过以百亿年计的漫长时光,终在浑茫冰冷宇宙中,留下了专
属于智慧生命的秩序痕迹,它伴随着宇宙一起成长、膨胀,又以其独特的形式,扭曲宇宙本来的秩序结构。
如此工程,毫无疑问是宇宙生命史上最恢宏伟大的成就。
其实,地球上的能力者们,已经在接触天渊网络——渊区、极域就是这个生命终极工程改变宇宙根本秩序的表征。
只不过,地球本地时空这里比较特殊,渊区、极域的“硬件”有了,真正点亮它们的“软件”还未加载,特别是渊区,还处在高度混乱的状态下。
哦,你说未“点亮”咋还能用……
罗南又没看相关资料,怎么可能知道?
看,知识体系在这里就断掉了。
其实,这些知识又哪能称为“体系”?轻率予人,不怕误人子弟么?人们在这种处处踩空的知识片断中,得到的多半不是见识,而是不可控的恐惧与妄想。
便是罗南,也一样。
当他面对宏观尺度上,再怎么认识理解都会大幅扭曲变形的伟大生命形式;看到某个时空节点之后,神与人之间因天渊网络而骤然紧密的联系,还有相应的辉煌与灾难……又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呢?
相应的,随着感知和思维的边界飞速扩张,他必须同时承受内部知识爆炸,还有边缘未知所带来的焦虑、恐惧、无力等情绪重压。
还好,他的承压能力一贯的好。
而且这也大幅助长了他对礼祭古字、天渊文明的学习欲望。
“血妖先生,我今天就走了啊。”罗南隔着阳台和纱帘招呼了一声。
血妖一秒冒头:“去干嘛?”
“学习吧,学习遣词造句。”
“要不,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罗南很认真地对他讲:“你不是说,我在学习外文吗?既要输入,也要输出,才是学习的正道。哈城这边环境不行,要换个地方。”
“……去哪儿?”
“雷池实验场。”
血妖严肃脸:“你想搞什么?之前你在协会网站上作妖,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可别看尼克是你的手下败将,就把他往死里得罪啊!
“这家伙当初在陆上枉顾人伦,杀人无数,搞得天怒人怨,总会都撕破脸,满天下的追杀他。牌组上的强者不说倾巢出动,三分之一也有吧,就算人心隔肚皮,声势也是摆在那儿的,可除了把他赶下海,又能怎样?
“那家伙是真杀不死的,至少现在是这样。而且他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不只是他,还有水箱,那是往供水厂里吐口唾沫,就能屠城的主儿。他们两个浑若一体,拿你没办法,可对你身边的人……”
罗南若有所悟:“你在怂恿我?”
“啊?”
“你让我先下手为强。”
血妖一个白眼翻上天:“滚!”
罗南微微点头:“形碎神一,互保共生……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生硬。”
“……”
“果然还要努力。”
罗南嘟哝一声,很快又笑道:“真的,血妖先生,我并没有刻意针对谁。到雷池实验场,是因为最近事情有点儿多,需要合并同类项,统筹兼顾一下。
“最重要的,学习第一。
“眼瞅就是22世纪,这时候能在书本上找到答案,那可是最划算的生意。”</p>